寒假很快过去,现在想起来,冬令营对我来说仿佛是一件遥远的事情,N大的冬令营藏龙卧虎,竞争激烈,我在这一轮的对决中败下阵来,失去了参加全国联赛的资格。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自主招生资格,从我们的上一届开始,各大高校取消了竞赛直接保送,也就是说,无论你竞赛成绩再好,最终还是要接受高考的检验,一个也逃不掉。  从开学初,我们班就军心涣散,下课时随时可见班里空空荡荡,大家全都跑到老师办公室里拿材料了。经过一个寒假,又或者是两年多的思考,几乎每一个人都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学校,我们班人一向大大咧咧,平时聊天讲起目标学校也很少遮遮掩掩,倒是有热心人做起了每个学校的负责人,帮着报同一个学校的人往返于教务处和办公室。  很早在选科的时候,我爸妈就试探着问过我的目标院校,寒假的集训之后,他们又分别旁敲侧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倒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我的的确确没有具象化的想像过自己的未来,总觉得这些东西还很遥远,没想到两个月过后,它将变成我真真切切的将来。    “你要是觉得我们这边的医大不够好,我们可以让你去北京的,上海的医学院,全国最好的。”我妈坐在沙发上,趁着我出来倒水的功夫,继续劝说着我。在她眼里,这是一条现在最有保障的路,不仅进了大学有人罩着,以后工作,还是有人罩着,管保衣食无忧。  “妈,我真的不喜欢,我真的很害怕那些血啊什么的。”我一边倒水,一边拒绝。  “又没非要让你上外科。”  “我不要,我害怕医院那股味儿,每次闻见就心慌。”  “那你想学什么?”我妈没了耐心,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建筑,要不就土木,反正要跟画画有点关系。”我端着水杯回到房间,在关门之前硬邦邦的撂下这句话。  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面对着卷子,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隔着一扇门,我好像还能听见老妈低声的絮叨,她又以为我听不见。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放在古代,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但是我所有的长辈,都还拿我当小小孩儿看待,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可以左右我的任何决定。我忽然发现,一直以来,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在教会我选择的方法,而是在教会我接受妥协。就好比你想学尤克里里,然后旁边有人不停的告诉你,尤克里里入门虽然快,但其实越学越难,吉他好啊,吉他虽然入门难,但是会了就越来越简单,你去学吉他吧。  可是我想要学的就是尤克里里啊!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屏蔽掉杂音,投入到题海的怀抱。我写题目手速很快,米黄色试卷上一行还没干透的黑色墨迹,将右手无名指的关节蹭出一小块黑色的印记,我抬起手,用这一块印记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拖拽出长长的灰色痕迹。房门“咔哒”一声被打开,老妈一手端着一碗削成小块的苹果,一手抓着铃声大作的手机,我的手机。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撇开观念不一致,她还是对我很好:“你同学电话,吵死了。”  嫌吵你就掐掉啊,还偏偏走这么多路给我送进来,你还真是傲娇。我心想。  我接过手机,屏幕正中四个大字端端正正:小白哥哥。  “苹果赶紧吃了,不然氧化了。”  “噢!”我一面点头,一面慌乱的点了接听,心跳又开始加快,像是面临考试。    “和弦,我给你寄了点蜂蜜,你记得泡蜂蜜水喝啊。”白简的声音干干净净,一下子劈开了我这些天的不愉快。  “谢啦!”我的嘴角开始上扬。  “最近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  “不过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加油啊!”  “嗯,谢谢小白哥哥。”  “……”短暂的交谈之后,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又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没等白简再开口,我先抢着交出了话语权。  “哈哈哈,”白简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我就想问问,你以后想上什么样的大学?”  说到这个问题,我的语气不自觉的变得严肃:“应该是,建筑或者土木比较强的学校吧,你知道的,我喜欢画画。”  “挺好的,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白简哥哥没有给我提任何建议,但却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你有权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嗯。”我拼命的点头,虽然他在电话那头看不见。  “你刚刚想问什么啊?”  “没有啦!”尾音上扬,是我藏也藏不住的好心情,好像有时候积攒已久的阴霾,只需要别人轻轻拨开就好,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电话打完,我心中已经决定,决不妥协。     二月底,周瑜大人终于决定在班级里挂上倒计时,与其他班不同的是,倒计时是挂在班级后门边的那面灰色的文化墙上的,她打印了从零到九的数字,每天只需要孟羽时早上去后面更换数字即可,不仅如此,她还在教室对侧的文化墙上种了一棵树。当然,这不是真的用埋种子浇水种的树,而是用便利贴组成的,倒计时的数字每减少“一”,愿望树的就多一片树叶。这棵树归我管,按照学号,每天让同学在上面写点东西。  周瑜大人说了,写什么都好。  随着倒计时一起来的,还有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和初中时候一样的,一群应届生人聚在大礼堂,听领导讲着鼓励的话,看已经毕业的师哥师姐组团录制的VCR,然后起立喊口号。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大会的话听进心里,因为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抓紧这点滴,趴在大礼堂的小桌子上,奋笔疾书。  大家虔诚的捧着书本,就像是捧起了将来。  “未来无可预知,唯有把握当下。”愿望树的第一片树叶,被我写上了这句话,高悬于树顶,未来这棵树将会生出更多的绿叶,直到枝繁叶茂,足以成为荫蔽。    从这一天开始,不仅仅是我,班里的每一个人在此刻都必须直面各种各样的选择,“985”抑或“211”,本地或是外地,又或者,放弃捷径。每到课间,最常听见的,不再是下一节课的默写,或是上一次的考试,而是选择的学校,面试的题目和未来要读的专业。  童晓枫身在二班,但是却也惦记着这个宝贵的机会,她的决定很简单,就在本市的几所理工类“211”学校中找一所愿意收留她的,再不济就在一本类学校里找。其实按照她的一模成绩,考上一本绰绰有余,只是是否是更好的学校,就要看她的发挥了。  因为竞赛失利没能拿到省二等奖的孟羽时,只能获得省属一本类高校的自主招生资格。骄傲如他,直接放弃了这层保障,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了高考上。在我们忙于在各大高校间穿梭,甚至每周五班里听课人数不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像扎了根一般,埋首于每一次周考,每一次午练,不错过任何一道应该做的题目。  我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本地的“985”和“211”高校,在三月初面试结果出来之前,我对我的笔试成绩一直惴惴不安,每一所学校的笔试题目都不简单,在高考基本题的基础上,还加上了竞赛题。我在考场上见识了一次又一次的数学难度新高峰,一次又一次的被小球和小滑块摩擦智商,唯有英语考试能够稳定发挥。不过好在我手里拿着省一等奖的加分,勉强搭上了面试直通车。    去多了面试,见惯了高校,我的心里好像对于未来更有了具象感知,这无形中削弱了我的不安。大学真的很大,每一所都是,一眼望不到头。从宽阔的校门进去,总要兜兜转转,才能找到考场所在。候考的每一个大教室里,都满满坐着近两百人,他们都是从数字统计中走出来的竞争者。但是我没空在这个时候,观察高三学子的众生相,我忙着准备更加得体,也更加流畅的自我介绍,中文版,英文版。  说到面试过程,倒是大同小异,总归是自我介绍,然后抽签答题,最多再有老师问几个问题就算结束。不过这些题目的含金量十足,全部都是理论联系实际的产物,有的及其考察思辨能力,所以回答起来颇有难度。每一场面试出来,我都像被打了一记闷棍,脑中一片迷蒙,唯有勉强去参加的医大面试,让我眼前一亮。  在和我妈的交锋之后,我们终于各退一步,达成共识。我可以去参加一次医大的自主招生面试,但是绝对不允许他们动用一点点关系,更加不能陪着我一起去考场。我妈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态度,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  医大的面试不在教学楼,而在会议室。轮到我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去了。我坐在会议室外面的板凳上,等着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小姐姐给我拿来这一轮面试的题目。面试题目不难,与空气污染有关,我分析了空气污染物的化学成分,以及治理污染的一些方法,就像做试卷上的应用化学选择题一样。对面的一排老师,在我回答完问题之后,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大约就是我为什么来他们学校,以后想要学什么专业之类的,我全都照实回答。接着,最中间的老师将他面前的一个四方形小盒子推到我的面前,说:“用盒子里的线穿针。”  我愣住了,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样的题目。我低下头定睛一看,盒子里立着一块橡皮,橡皮上插着长短粗细不一的五根针,橡皮的旁边有一个白色线团,圆滚滚的。我拿起线团,很轻松的找到了线头,但是问题来了,线头已经炸毛了。换做平时,我可能会不拘小节的直接用口水,但是这是在面试啊。更尴尬的是,今天天很冷,我连一丝手汗也没有。我坐在那里,用手指强行捻了捻线头,然后拔起一根针就要开始穿。  “最好是要一次穿五根针啊。”左手边的一位女老师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把针放回去,抬起手臂,将线往针眼里送过去。我能明显的感知,自己的手臂正在不受控制的抖动,我忽然明白了这项考核的意义,拿着手术刀的手,必须要稳定有力,而我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好苗子。    我的身心完完全全回归校园,是在一树桃花娇艳开放的三月,原本有些光秃秃的校园,现在仿佛生机盎然,随处可见鹅黄浅绿。高三楼外墙花坛之上,几朵嫩黄色的迎春花愉快的绽放着,宣告着春天的正式来临。时隔近一月,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又重新坐满了人,但是这一次,没有人互相分享重聚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集体的沉默,沉默着利用课间的分秒,将这一个月错过的所有知识尽量补齐。  就在我们拿着稳定的自招资格时,文科班和理科非竞赛班正在为各自唯一的学校推荐资格打的头破血流,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甚是可怕。听说,文科班居然有人想用跳楼威胁老师,以此争夺这宝贵的名额,简直是愚蠢到不择手段。   夏初因为春季赛的关系,又离开了教室,孟羽时的旁边出了空缺。之前在后排游荡的于阳在这关键时刻,决定痛改前非,离开了他可以谈笑风生的风水宝地,坐在了空缺之上。夏初的书本,自然而然的放在了我这边的抽屉里。好在我的东西不多,试卷和习题集的收集颇有章法,还能为夏初腾出一个抽屉的空当。  愿望树的树叶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我喜欢上了在一天的晚自习结束之后,去班级文化墙填充一片绿叶的感觉。每一个人在便利贴上写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时候上面写着目标学校,有时候是心灵鸡汤,有树叶的主人总是记不住的英文单词,还有“今天于阳选择吃巧克力味的屎”这样的胡说八道。每天看着这一树绽放,总觉得自己心比天高,梦想一开口,便能吞下一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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