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要等十几天才能出分数,在这十多天里,我睡了这三年来最香的觉,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我给大洋彼岸的宋雪薇发了无数条充满废话的消息,生平第一次去了游戏厅,跟着孟羽时和夏初,原本于阳也是要来的,结果他临时说要去参加姐姐的婚礼,放了我们鸽子,为了凑齐四个人方便,夏初把女朋友带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夏初语言描述中的小姑娘,没想到我们一见如故,相处的很好。夏初的女朋友很长得很好看,皮肤雪白,眼睛大大的,脸特别的小,而且声音特别软糯好听。我看着身高不足且皮肤状态不佳的夏初,再一次对找对象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论如何,一切都在自由自在和无忧无虑中度过,直到出分数那天的早晨,因为这一天的早上,我们得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再一次坐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一切和之前都不一样了。距离高考不过过去了十几天,但是我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屁股底下的板凳和面前的桌子,不再是只属于我的了。解放了,自由了,同时也丢掉了归属感。  在课间原本只敢埋头偷偷玩手机的我们,现在全光明正大的捧着手机转悠。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瞬间多出了很多以前没发现的小情侣。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可是熬过了这场艰难的战争,又有什么理由要分开呢?  我看见像个假小子一样的李月留长了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看见原本充满了白体恤黑裤子校服的走廊里满是各样的缤纷色彩,女孩儿飞扬的裙角将原本单调的白墙变得充满活力。这样的状态,才是我喜欢的。  周瑜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还是习惯性的立即保持安静,她虽然不再是军中的大都督了,但威信犹在:“来两个男生到下面去拿衣服。”  “老师,什么衣服啊?”身边的夏初声音有些沙哑,听说是前两天去KTV把嗓子唱哑了。  “给你们租的学士服。”  “啊?我们为什么要穿学士服啊!”前排的韩子卿并没有热情高涨,反而有点不情愿。  “因为你们要一个个拿毕业证书跟校长合照。”  前排的韩子卿直接趴下了,要说什么事是他最不愿意做的,那就是拍照了。    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大礼堂里灯光明亮,我们穿着黑漆漆的学士服,拿着帽子走进来的时候,礼堂的一二层都坐上了人,不过不是学生,而是家长。  高中的毕业典礼,对于家长来说,也是值得纪念,值得参加的。我爸妈也不例外,在和老班打了招呼之后,他们选择坐在我的斜后方,老爸背着他的宝贝单反,预备着一场拍拍拍。  典礼开始,我对台上的歌舞朗诵节目向来不感兴趣,开始玩起了新买的手机。  我的小破手机被崭新的苹果代替,它将永远安静的躺在抽屉的某一个角落,直到有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被清理掉。礼堂的灯暗下去了,舞台上的灯光满溢,我的手机屏幕在观众席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着光。  “我在参加毕业典礼,好困。”我打开企鹅,想都没想,就先给宋雪薇发了条消息。此时是美国时间的晚上,宋雪薇肯定忙着做课程作业,我就没指望她秒回。我把这条消息又复制了一遍,然后转手发给了靳鑫。  自从高一的见面之后,我们一直各忙各的,再没见面,只是偶尔在网上聊天,听说他去学了艺术,貌似考了艺术学校的传媒专业。  “起的好早!”靳鑫的秒回里带着点抱怨,看来是我的消息声打扰到了他。  不过第二条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今晚出分数,你紧张吗?”  “还好吧,你肯定也不紧张。”  “哦?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是稳了,我是放弃了,咱俩不一样。”  “瞎说,本质上是一样的,咱俩都是有退路的人。”  “好像这么一想还真是。”我能想象到此刻抱着手机的靳鑫歪在床上,凝神思考的样子。尽管他的人生充满了各种保障,但是他还是想要拼命去追求他喜欢的事情,因此他才会拒绝了老爹送他出国学金融,一心要去学传媒。诸多细节不用他多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选择与态度。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就被周瑜大人召唤回了学校,在办公室里当着各科老师的面,现场估分。一起被召唤回来的,还有三班的王振东。我俩一前一后坐在办公室里,捧着下发的标准答案,一条一条的对下去。  据说老班本来想让杜文轩干这件事的,没想到自放假之后,杜文轩的电话就没及时打通过,我就替他干了这事儿。三天的高度精神集中,让我对答案的记忆异常清晰,拿着老师打印的空白卷子,我能很快的想起每一题的答案,甚至大题的每一个步骤,都能像画面一样清晰的在我的脑海中呈现。我的发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没有失常,也不会超常,预估下来,至少稳定的满足了之前的签约条件。  关于高考,考前紧张的是我们,考后,紧张的是老师和家长。    晚上七点吃完饭,我和老爸出门散步。今晚老妈有饭局,原本她想要推掉,陪我在家里等分数,但是老爸却让她去会饭局:“全都留家里等,搞得紧张兮兮的。”  离开了能接触到电脑的地方,我好像的确没有了紧张的感觉。我和老爸一路走到了地铁站旁边的麦当劳,然后一人买了一个甜筒。麦当劳又在暑假出新品了,抹茶味的冰激凌,第二个半价。  地铁站附近很热闹,来往的行人,还有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带来的是无休止的喧嚣。越是紧张,就越应该往人多的地方钻,不紧张往往会有好事发生,这是我信奉的属于自己的玄学。我甚至想再这里晃到九点,然后去网吧查分。作为一名十八岁的成年人,我还没去过网吧呢!  晚上八点半,班群里就已经吵嚷了起来,据说这个时候就已经可以看见分数了。我看着手机上不停跳跃的对话,忽然就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又不是我一个人紧张。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拿出准考证和查分的卡。  时间还未标标准准的到九点,教育考试网的网络还算顺畅,我试着输入了准考证和身份证,然后随意的点下了确定。白的的界面瞬间跳转,蓝色方框里的数字和姓名瞩目。  第一行写着我的姓名和学校,和弦,六中,准确无误,不必多看。  第二行决定生死,我直接看了总分:386。再看等级,物理A,化学A+。我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激动,看见尘埃落定,我只是放松的往后一靠,把头枕在舒服的椅背上,然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老爸。  老爸的脸上都要乐开花了,他夸了我两句,转身就出门打电话给我妈报喜。  班群里已经开始攀比分数了,当然,也有分数相对不那么高的同学在寻找同类,但是这个时候敢在班群里说话的,肯定不会考得太差。我一边在班群里沉默着,一边切换界面和童晓枫发消息。  准确的说,是她先找的我。  “我没考好。”屏幕上弹出的对话只有四个字。  “到本一线了吗?”思考了两秒之后,我开始试探她的不好程度。  “到了。”消息回的很快。  那看来是对分数不够满意了,我一边想着,一边继续问:“等级呢?还好么?”  “就是物理没考好,”她发了一个哭的表情:“物理考了B。”  “那化学呢?”我接着问,按照她的水平,化学一定不会有问题。  “A。”  “那还好啊,至少达到签约条件了呀!”听她这么一说,我不再担心了。    前两天和童晓枫聊天的时候,她和我说物理没考好。他们考场坐着一排两门选修考试只要在卷子上写名字的艺术生,据说物理考试的时候,她右手边的男生没事干,一直在哗哗的翻卷子,把她的思路都翻乱了。  我那时笑着安慰她,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事到如今,也的的确确没有影响大局。不过我很清楚她在乎的也不是这个,她大约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教她在离开高中之后,放弃和他人的排名竞争,但是我相信,一个愿意看见自己未来的空间并不断努力向前的人,终有一天会达到她所期望的高度。  但是现实并非童话,并非人人都能顺着自己的坦途,毫无顾虑的走下去。而这个跌倒在路边的人,恰好是孟羽时。第二天去学校拿成绩单的时候,孟羽时眼圈红红,头发像鸡窝一样混乱,如果换做小学,一定会在进校门的时候被带着红飘带的执勤学生扣仪容仪表分。  不知是因为缺了点运气,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好像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差那么一点点。竞赛是,高考也是。  原本预备凭实力考上心仪211学校的他,却连本一分数线也没有达到,本一线下一分,极为可惜。  “后面怎么打算?”我在报志愿的那天才敢和他说话,生怕之前一不小心刺激到他脆弱而敏感的心。  “没什么打算。”孟羽时一脸的冷漠,仿佛全无所谓。  “打算报哪个学校?”  “我妈说了,找个本一学校好一点的本二专业。”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平静之下,我感觉到的却不是坦然接受,而是心如死灰。  “那选了学校也要加油哦!”我忽视掉他现在的脸色,笑着鼓励他:“大不了在学校继续好好学,将来考研考回来!”  他顺了顺杂乱的头发,片刻猛地点了两下头,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看着他灰败的面色渐渐好转,我的心情也变得更好了。  “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孟羽时绵软的声音再次上线。  “不知道!”我吐了吐舌头。  其实我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但是和你无关,和身边的其他人都无关。    分数出来的第二天,我就给远在不知道哪里的白简哥哥发了条微信,内容只有三个字:解放了!  白简哥哥那天你很晚才回复我,也是简短的几个字:恭喜你,大学生!  我又捧着手机,对着这几个字傻乐了半天,然后忽然发现,离他的生日不剩多少天了,我却什么都还没准备。我翻了翻日历,又想了想历年送出的礼物,才思枯竭了。不过几秒钟之后,我又下了新的决定。    七月清晨的阳光已经不再温暖和煦,我背着包从地铁口出来,看着火车站广场前人流如织,愈发觉得喉咙发干,非一瓶矿泉水不能缓解。我拿着提前取好的高铁票,快速走向门口的安检区。安检区前的栏杆边一如既往地排着长队,我掏出票和身份证,一边看着远处吐着舌头的警犬,一边缓慢的向前挪动。  过了安检,气温瞬间降到了二十多度,凉爽宜人。我快步走向高铁领水的地方,拿了两小瓶矿泉水,然后对应区号,坐在了离检票口较近的位置。这辆终点为上海的高铁将在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到达,随后一路向南,直达魔都地界。  今天是白简哥哥生日的前一天,我和他约好,要在他生日的时候陪他一整天。高铁一路狂飙,两个小时之后,我已经站在上海高铁站的地盘上了。在来之前,他已经让助理帮我订好了酒店,规划好了路线,我只需要按计划行事。他原本说要派人来接我,但是被我坚决拒绝了,我都已经十八岁了,哪怕自己规划旅□□程,对我这个准大学生来说也不困难,眼下这点小事必须能做好啊。  他生日的这天,和平常千千万万个日子一样,在剧组中度过。他正在拍摄一部近现代电视剧,讲述的是老上海弄堂里,几户人家的生活百态,从剧情内容听起来,仿佛是一部正剧。  我住的地方离他们拍摄和下榻的地方不远,一大早,他的保姆车就停在了我住的酒店门口,我今天一天都将跟着他,看他拍戏。今天上海的天气很好,一点都不热。昨夜听了一夜的雨声,今早起来,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  白简哥哥坐在车子里,穿着宽松的蓝色工装,很有七八十年代的感觉。他手上拿着一个纸袋,见我上车,笑着递给我:“我们开工早,买了点咖啡和面包,你拿着。”  “谢谢,”我接过纸袋,而后抢着说:“小白哥哥,生日快乐!”  “哈哈哈,谢谢你啊!”他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瞬间就脸红了,他的车上还有很多人,司机,助理,经纪人,全都像围观新事物一样,围观者我,一面看,一面露出长辈般慈爱的微笑。他大约感觉出了我有那么一丁点不自在,半开玩笑的指着他们跟我说:“你别理他们。”  我舔了舔嘴唇,傻乎乎的点头,我今天大约是太紧张了,连一句俏皮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止一次来过上海,但是却从来没有深入过上海的居民生活,只在简单的景点和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之下,看过这个城市的浮光掠影。剧组今天的拍摄地点,恰好是在背离繁华的居民区。我是第一次将书本上的“弄堂”二字,变为脑中3D版的概念图。  在我的直觉中,一直觉得弄堂,是一个很安静,很好看的地方,应该是低矮的,带有点古色古香的民居,中间隔着的,是一条安安静静的小巷,就像戴望舒诗中的“雨巷”那样干净又浪漫。没想到眼前看见的,却是灰色的居民楼房,窄窄的小巷,楼房外面挂满了杂乱的衣物,腌菜,还有咸鱼,水泥小路上,满是污水,鸡毛,菜叶与鱼鳞。  每一个城市都是多面的,发达如上海,也不能例外。  小白哥哥站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背靠着灰色的墙,手里拿着剧本,正和一名女演员走戏。我和他的小助理站在不会被镜头扫到的地方聊天,助理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二十三四岁,背着个黑色的大书包,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姑娘今年上高中?”  “马上上大一了。”小助理的嘴真甜啊,我心中窃喜。  “哎呀,准大学生啊,不错不错。”小助理笑了笑,接着说:“之前听白哥提起过你,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我?小白哥哥跟别人提过我?我的心开始跳的厉害,那种等待他回复消息的紧张感又出现了。我的脑子不知不觉的就开始发懵,小助理再跟我说什么话,我都是过脑不走心了。  我呆呆的盯着远方的白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狭窄的弄堂里,仿佛只有一个穿着白T牛仔裤的女孩儿,和一个穿着蓝衫的七十年代少年。阳光透过楼房之间的缝隙,在灰扑扑之间划开了一道跨越四十年的缝隙,这头是我,那头是他。恍惚之间,蓝衫少年对我笑了笑,迎着阳光,他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助理正轻轻伸手拍我肩膀:“小姑娘,走啦!”说着,他用手一指前面水泥房的楼梯口,示意我过去:“拍下一场了,你跟着我。”他说着,从背包侧面掏出水杯,小跑着向白简走去。  我赶紧快步跟随,走到小白哥哥面前。他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却并不急着喝,而是微微弯腰,低下头来小声问我:“你站着累吗?要不要回车上坐一会儿?”  “不累,我精力旺盛!”我像个打报告的小学生,努力的站直了身体。  “哈哈哈,”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累了你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带你去车上。”  “哥你放心,你妹妹肯定给你照顾好。”小助理拍着胸脯保证。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演员的日常再也不是什么秘密,剧组的模样,通过新闻报道和路透也能了解个大概,但是这些仅仅就是理论知识,是抽象的印象与概念,和实际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先前看别的演员采访,说到拍戏一整天,通宵拍戏,总是一带而过,今天我只不过是陪白简哥哥在弄堂里呆了一整个白天,整个人就已经有些倦怠了,而我,仅仅是一个围观者。  我难以想象我的小白哥哥没日没夜的拍戏到底是怎样的辛苦,更没法想像他是怎样在极为疲惫的时刻还要在镜头前保持满溢的热情,我终于知道镜头前的这些人为什么永远瘦削,一大半都来源于过度消耗的体力。  坐上回程的保姆车时,天光已经变得很暗。在并不繁华的居民区附近,星星变得愈发明亮。白简哥哥显然还没有从之前的角色中走出来,上车之后便半耸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再加上额前耷拉着的软软刘海,显得特别憔悴。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眨了眨眼,从小憩中苏醒过来。他看了看我,然后笑得很温暖:“晚上还有我几个朋友在,一会儿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好啊!”我莫名的兴奋起来,但是兴奋过后,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仿佛坐在我身边的不是我小时候的玩伴白简,而是荧幕前的大明星。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开始习惯仰望他,原来的友情在我这里,已经悄悄变了味道。  “想啥呢?”白简看我发呆,问道。  “没啥,就没事发发呆。”  “你说你一天到晚傻了吧唧的,怎么考上大学的?”白简晃了晃脑袋,把自己切换回怼人模式。他知道我向来不属于牙尖嘴利的那种,因此露出很享受我不能还击的表情。  其实我并非不能和他斗嘴,只是我实在很难克服这种习惯性的仰望,这样的仰望,让我在他面前,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他傻笑了一会儿,然后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之前总感觉你还是个小学生,瞬间就变成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你才小学生!”我粗鲁的冲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大约是我的样子太过呆萌,小白哥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我看着他大笑的样子,自己也没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才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把你看成比我小,真的。”  我点点头,又陷入了自我批判之中。  车子在偌大的上海中某条小小的道路上行驶,离开了拍摄地点,就再也看不清天上的星光了。只有一弯残月,斜挂在深邃天空的一角,温柔又平静的俯视着世间万物。  而刚刚,白简说他,从来没有俯视我。  我瞧瞧的掏出手机,盯着锁屏看了一阵,而后打开通讯录,删去了“小白哥哥”四个字,取而代之的,是方方正正的两个汉字“白简”。从现在起,我需要做的,就是不断成长,不断抛弃以一个孩子式讨好的方式,去看待身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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