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过朝着来路奋力奔了回去,满眼的残萧,却哪还有阙樽嫣的身影?只有不住反向朝他如滔滔巨浪般涌来的难民,人众中刀光剑影,隐隐地血花飞溅。杀到城里的流寇已经离李安过很近了。    “南门卫在哪?李督师在哪?”李安过听着身边灾民的那绝望而又声嘶力竭的呼喊,心中感触良深,也许现在李炎南门卫就是这些灾民心中那渺茫而不可及的希望了吧。    李安过想着要躲进一旁的巷子去避开不断冲撞而来的难民和杀得红眼的流寇,突然他那艰难迈出的脚步却被尖锐的呼啸声和人群的惊叫声打断了,李安过讨厌这刺耳的声音,也讨厌随后而来的感觉。    气流翻腾,李安过被一股怪力高高地托了起来,随而荡了开去,重重地击在了路边的一府邸的高墙之上,碎石碎块如同雨点般纷纷落下,李安过只觉得此番正如同有无数人正在激烈地踩踏着他的身体,直到他意识渐渐模糊,两眼渐渐不能视物...    李安过不知道自己在碎石从中晕乎了多久,他的神智是被凄厉的哭声拽回来的。他扒拉开覆在头上的砖瓦,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嗽,李安过只觉得手臂疼得让人清醒无比,低头一眼看到自己的铜制手链此时深深地插进了手腕之中,鲜血正不断潺潺流出,这手链外貌形同一片柳叶,是李安过刚出生时候李炎将其绑在他手上的,李炎不许李安过随意摘下手链,即使李安过始终不解手链的用处。不过今日李安过怕是明白了,看来这手链除了平素不好看以外,它还有着这倒霉时刻连带伤人的作用。    李安过呸了一声,暗道倒霉,忍痛将手链拔出,哭声再次钻入了他的耳廓之中,他循着哭声望过去,发现大道早已归为一片狼藉,方才逃窜的一团团难民如今不知所踪,只惨惨地余下一了地的死尸,鲜血的味道扑鼻而来,难闻得令人干呕,大道中间,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小丫头正坐在马车边上不住嚎啕。    那丫头好生熟悉,李安过心中一震,他眨了眨眼睛,透过浓烟细细看了过去,一时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大大的战栗,他猛地站了起身,碎瓦窸窸窣窣地从其身上掉到地上,李安过颤声喊道:“静儿!”    哭声依旧,李安过又呼了一声,忽听得满是哭腔的一声:“哥哥。”    “真的是李萍静,该死,这都进城,这,眼下这...”李安过的心中暗骂不已,而那头李萍静的哭腔又道:“哥哥,我怕...”    “静儿别怕,哥哥马上就来救你,你在那呆着别动!”李安过一边宽慰她,一边迈开脚步,不断踢开拦道的碎墙而朝李萍静走去,这墙砸得李安过好生严重,脚底传来的疼痛感牵得他差点没有白眼一翻再次晕厥过去。穿过浓烟,李萍静那小小的身影在李安过的眼中看得愈发清楚,她同时也看到了蹒跚而来的李安过,一边抽噎着,一边朝他张开了双手要他去抱,就如同她每次见到李安过的时候都会做的一样。    “哥哥...”李萍静不住重复着,李安过离她越来越近,也看到了她脚下的那群尸体,他顿时心中默然,老祖母和姑母一行人如今估计已经罹难了。“哥哥来了,静儿,哥哥...”李安过忍着悲痛叫道,可是话还未说完,李萍静的哭声却戛然而止,她就那样站在李安过的面前,还保持着那个要他抱的姿势,只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李萍静的背后不知何时步出了一个魁梧的流寇,那流寇将亮着寒芒的长刀伸到嘴边,舔了舔上面的血,然后阴测测地朝李安过咧嘴笑了笑。    李安过张大着嘴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身体内的气体在粗重地朝肺腔中灌入又再度吐出,那流寇拽起了李萍静那小小的身体,轻易地就扔到了一旁,然后就站在那里,揉出一张满是戏谑的脸来看着李安过。    李安过意识快速恢复,浑身上下都悲怒得颤抖不已,他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想法,除了这个流寇必须死!流寇也感觉到了李安过的杀气,但转眼看他并没有武器,又嘲弄般地笑了起来...    流寇的刀被砸断了。    那流寇的笑容凝固了,他缓缓地将断刃提到眼前,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腿被砸断了。    流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板上,惊恐地看着对面的李安过,李安过手中揣着一块碎石,此刻又狠狠地朝他掷来,就在刚才,李安过分别用了两块碎石砸断了他的刀,还有他的脚。    流寇已经倒地,李安过仍是不依不挠,不断拾起地上的残砖,朝他掷去。    这是在李安过小时候李炎亲自教授的艺技,李炎曾告诉李安过,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手中的武器随时都有可能脱手,到那时,身边的所有物件都能成为伤敌之物。    李安过还记得李炎接着对他说,如果他还是不能用石子将那训练用的盾牌砸出坑洞的话,他就用手上的石子将李安过的头上砸一个坑洞...    流寇早已气绝,李安过恨气仍是难消,只想着快步上前,用砖头将流寇的脸砸个稀烂,正当他跳骑到那流寇身上准备动手时,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    这一声,把他的魂又给喊丢了,李安过的心再颤,扭过头来朝着李萍静望了过去,女童正眼巴巴地望着他。“萍静别怕,哥哥替你报仇了,没人能欺负我家萍静...”李安过丧失了心神,慌乱地朝李萍静爬去。    “哥哥...”李萍静的小手拽住了李安过的衣袖。    李安过连忙反握着李萍静的手“哥哥在这呢...”    “哥哥...我想回家。”李萍静吃力地说。    “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家,萍静,你不要怕,哥哥这就跟你回家...”李安过慌乱答着,抬头又看了一眼侯府的方向,侯府早已被浓浓的黑烟遮得看不见了,“哥哥...回家...”李萍静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小女孩的口中,再也没有进去的气了,李安过只觉得心中被割了一块一般疼痛,他将李萍静抱起,心想这是李萍静生前最后的愿望了,就算无论如何也要将她送回将军府。李安过放眼看着面前满目的疮痍,辨认了一下将军府的位置,将李萍静背在背上,只当她是吃饱喝足了睡在自己背上,抬脚朝将军府方向奔去。    街道已经近乎被流寇占领,三三两两的流寇走在街上,不时朝着地上没有断气的市民砍上一刀,李安过见大路行不通,只能背着李萍静走街窜巷,好在这南门庭道他也熟悉,一路左躲右避,并没有遇到什么流寇。    眼看就要快到将军府后门了,李安过冲出小巷,刚一拐弯就撞上了一整队的流寇,吓得他汗毛直树,急忙缩回了巷子,所幸流寇并没有发现李安过,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于另外的东西,李安过偷偷地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无比胆战心惊。    这队流寇将手中长矛举得老高,每一个长矛之上都插着一个人头,那些人头都是南门庭道一些望族的首级,李安过看到了钟晨的头颅无神地半睁着眼睛,被插在了第三根长矛之上,还有吏部王大人的,黎捕头的...    “真是丧心病狂,前所未见!”李安过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等到那一队流寇走了之后,李安过才从后门闪进了将军府,将那残破得差不多的大门结结实实地推上,又加了门栓,这才悄悄地将李萍静背到了府内。    李安过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李萍静就这么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李安过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发丝捋齐,最后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没人知道我此番有多么的伤心。”李安过自语道,他看李萍静躺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之上,怕其往生的路上受凉,当下想找一块被褥来给李萍静盖上,可是整个侯府都被炸得支离破碎,就没有一间房屋是完好的,李安过在废墟之中不住彷徨,内心悲切不已。    “小将军...”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李安过顺着声音望过去,霎时又扎心不已。    厉大年躺在了李炎的灵堂之前,状况惨不忍睹,两根粗大的长矛扎进了他的身上,更有许多箭矢将他生生的插成了刺猬一般,李安过实在是看不下去,当时便狠狠地闭上闭眼,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好生调整了一番心境后,才惶惶地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回来啦,小将军...”厉大年惨然地笑了笑。    “我不是让你别逞强么!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李安过破口大骂。    “他们...他们在老爷的灵堂前撒尿,他们...侮辱老爷...我...不能忍受!”厉大年断断续续道,没说一个字,嘴角便冒出一团团的红色的泡沫来,“你...”李安过看了看躺在不远的李萍静,又看了看眼下的厉大年,喉间打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将军...”厉大年戚戚一笑,挪了挪自己的身位,李安过一下便看到他背后之物,正是那个那天他醉酒时候丢弃的木匣,“你这笨蛋还把它捞出来了!”李安过喊道,厉大年一把拽住了他的左手,吃力道:“小..将军...小的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终于...知道,什么能打开这个帅印了...”李安过摇了摇头:“你命都要没了!还打开它作甚!”    厉大年的手颤颤巍巍地在李安过的手上摸索着,最后拽住了那串曾经刺伤他的手链:“钥...钥匙...”    李安过干吼了两声,只想放声哭上一场,可又哭不出来。    “小...小将军,你...既然回来了...我是活不成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厉大年嘴角的血泡是越来越多,瞳孔也不住地向外发散,李安过听不清,只得伏在他的嘴边,厉大年咳了两声,拼着最后一口气道:“你此番回来了,求你,求你把阙姑娘带走吧,她和她的人...被流寇逼到了侯府前...前门...此刻苦苦支撑...小的当时怎么劝都劝不走,你...你不是做梦都想着夺获她么...你快把她绑走,没准她就是你的了...”    厉大年说完,粲然一笑,这一抹笑容,永远地被定格住了。    李安过挥拳重重地砸向地面,大吼道:“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他不断地敲击着,砸得两手血红,“你们都好蠢!李萍静是蠢货,厉大年你也是蠢货,连这阙樽嫣!也是蠢货!”    “当蠢货这么有意思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当?”李安过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望向侯府正门,浑身的血管都在剧烈地跳动着。    “你们都当,我没办法,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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