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半日,太阳渐渐藏到山的另外一边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些熟悉的感觉?认得回家的路了么?”李安过转身回头来,暮光打在他的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橙色光晕。    英子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并非是上山砍柴的柴夫,可他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猎户。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那个男子看上去对她并没有恶意。    看着李安过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英子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呼吸会急促起来,“没...”他慌张地回道,心中暗道:“哪有什么回家的路,都这么久了,那些士兵怎么还没有来找我?”    李安过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他回头扬起了嘴角,英子知道他又要开口嘲笑,此番早已识了趣,冲上前去抬手便捂实了李安过的嘴巴。李安胡乱地挣扎了好一会才挣脱英子的手掌,他抬起拐杖,朝着前方指了指道:“那边有个山洞,我们今晚就在那避一避吧!”    “看来今天回去是没有可能了,大皇兄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英子心想,但是又觉得眼下有个山洞也不算太糟糕,总好过睡在野外,但是这孤男寡女二人共处一室...英子望向了在前方无聊踢着野草的李安过,心说这人应该还不知道他是女儿身。    进洞之前二人捡拾了许多柴火,然后统统堆在洞穴中间,李安过站在那一堆小山似的枯柴跟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应该够烧一整晚了。”    洞穴中极为杂乱,让二人都吃惊的是,洞内竟然有草席,还有众多积满灰尘的书卷,李安过拾起了其中一本,吹去了之上的尘灰后随手翻阅了几下后合拢道:“这是道经,这里...”他环顾了一圈洞穴,“应该是修仙之人山中所居之所。”    “但是却不见了人迹。”英子环望道。    “或许羽化飞仙了吧。”李安过顺着开了个玩笑,完了抽起了拐杖,凭空地转了几圈,一拐一拐地出山洞而去。    “你去哪?”英子追出去。    “难不成你一天只吃一顿么?”李安过把英子放在洞口处的长弓和羽箭拾起,然后回头瞪了她一番,英子也意识到自己那半吊子的弓术如果出去打猎的话,今晚可能两个人都得饿肚子,便急忙收住了声,免得又凭空招来李安过一通嘲笑。    随后李安过将他手中的火器朝英子扔了过去:“我填满了□□,你悠着点,将这洞点着了,晚上我们就得出去跟棕熊睡了!”英子被砸了个踉跄,听到李安过说要和熊睡,心中猛地颤了颤,刚想站稳责备于他,李安过却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天已经黑得不能见物了,英子有些许怀疑李安过是不是就此弃她而去,徒生惊慌之际,就听到动外传来动静,李安过从黑幕中隐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中多了两个大肥兔。    英子这才心宽不少,似是午间的的表现实在令他绝望,这下李安过连让他靠近都不让了,进洞后便在火前自己动手扒拉起那两只大兔子。有了午间的经验,此时李安过的手法也娴熟了许多,不多时,兔子便被完完整整地被钢箭串起,在篝火之上滋滋地冒着热油。    李安过递了一块冒着热气的兔肉过来,英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心想:“兴许是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吧,今晚的这顿,味道也是甚好。”    “你...”李安半躺在地上,靠着一块大石,嘴里塞满了兔肉,说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你跟我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日下来,这也是英子想问的,英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安过,回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是猎户。”李安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火光中跳动。    “你也不是砍柴的!”英子不甘示弱。    “哈哈哈哈!”李安过仰天笑了几声,接着道:“有趣,有趣,说说吧。”李安过吐出了一小堆碎骨,慵懒地挪动了一下躯体,亮晶晶的油花自他的嘴角流落。    “我...”英子和李安过呆了半天,觉得这人除了嘴欠了些,行为笨拙了些,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但她还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说我是皇子,你信不信?”    “噗!”李安过刚刚喝下了的半口山泉,此刻全喷到了空气当中,“咳咳咳咳...咳咳..哈哈哈...”他笑得咳嗽不止,他指着英子惊诧道:“皇子?”    “怎么?”英子只好陪着李安过像个傻子一样笑,他看到李安过猛地伸出左手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盘算着,又不时地看几眼他,接着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但是其间,笑容始终浮现在李安过的脸上。    “笑什么啦!我说了,该你了。”英子被李安过笑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地不自在,随即撕下一小块兔肉,朝他狠狠地甩了过去,李安过一偏头便躲了开去。    “我...”李安过一掌拍到自己的大腿之上,摇头晃脑道:“那我是侯爷,你相信不?”    英子看了一看李安过的那狼狈样,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裳,脚上的鞋还破了些许个大洞,除了样貌稍有那么一丝英俊之气外,哪里有个侯爷该有的样子,但英子也理解了李安过为什么笑得如此这般,为了逃出凤栖山,她假扮成男子模样,为了不至于太过招摇,身上也套上了内侍怀荀的便服,还经过这两日在林中的一番折腾,恐怕此时自己的样貌也和这李安过差得不少。    两人就这么坐在那面对面干笑着。    “既然你是皇子,那,你说的回家,便是不存在的了?”李安过似乎想到了要点,顿时收起了笑意。    英子点了点头。    “噢...”李安过大悟之状,继而怒道:“那你跟我在这瞎转悠什么!”    “我在找我的下人。”英子如实相告。    “你的人,能带我们走出去么?”李安过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    “或许吧。”英子叹道,“那得他们先找到我。”    “噢!”李安过缓缓地颔首数下,默默地静了声,他举起手上的那块兔肉,呆呆的端详着,英子不知道这个男子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是他能从李安过的眼神处读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只暗暗地觉得李安过那双眼后,一定藏着有不同寻常的故事。    “天色不早,歇息吧。”李安过再次开口,“你睡哪?”    英子指了指山洞的最里面,那儿有一处石台,是方才李安过出去打猎之时她发现的,她早已特意将石台收拾得格外整齐。    “那我睡石台下面。”李安过直白说道。    英子听后脸色一变,忙地退后了两步,摆头否决,“为什么不行?你在害臊些什么。”李安过满脸的不屑和不解,接着自负道:“难道你们京城的王侯们,都喜欢玩断袖之情?对俊美的同性反而怕了?”    “不是...我...”英子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我不,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得太近。”    “出门在外,一切都随意就好,你是怪癖你懂么!怪癖!”李安过加重了怪癖两字的语气,抬手给篝火加了些许柴火,而后又环顾了一下山洞四周后决定道:“那我睡洞口吧。”    “不行不行不行!”英子又连忙否决,“怎么的又不行了,离你近不行,离你远还不行了?”李安过皱眉说道,英子红着脸说:““我...我怕黑,还...怕鬼...”    “哎呀,”李安恼了恼英子,呆坐了片刻后朝他拱了拱手:“随你吧随你吧,你说我睡哪就睡哪,睡洞顶我也给你爬上去,真拿你没办法,一切听从猎户大哥,不是,是皇——子——殿下的安排!”    英子又打量了一番周遭,最后指着篝火道,你今晚就睡这吧!    “得!”李安过应了下来,当即便仰面躺下,闭上了眼睛,这下总算是皆大欢喜,英子满意地清理了一下,便走到山洞深处的石台边上躺下,不一会便遨游于九天之间。    “啊!”睡了没多久,英子又猛地被一阵惨叫给惊得坐了起来,朦胧的视野里,不远处的篝火在若若地烧着,李安过过跪趴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英子知道他怕是又做噩梦了,李安过午间的那副模样英子仍历历在目。    “惭愧,惭愧。”英子看到李安过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满是不好意思地冲着他道。他当即道了声没事,躺下继续闭上了眼,可一被惊醒,困意全无,英子只觉得背上的石板也变得格外地坚硬,她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就当这时,英子听到了软软的脚步声。    英子循声而望,李安过悄然来到了石台边上,手中还捧着一块长长的物件,李安过轻手轻脚地在英子的石台边坐下,才扭头对英子微微一笑:“那边还有个小山洞,我在里面寻得一把古琴,看你此番醒来难以入睡,实在是我之错,聊表歉意,聊表歉意。”    英子才看清楚李安过手上抱着的是一把破旧的古琴,心中现了淡淡的惊讶:“什么?竟然还会弹琴么?土包子弹琴,这可是新奇了。”李安过用衣袖抚去了琴弦上的尘灰,又轻轻地弹了弹琴身,似乎是看懂了英子惊讶的神色,说道:“起初为了一人而学,其实学了不曾多时,献丑了!”说罢他长长地伸出了双手,似乎是想凭空抖了一抖他的衣袖,英子只道他身穿粗麻衣,哪来的什么宽大衣袖啊,他当真以为他是那些优雅高洁,宽衣大袖的士大夫么?当下嘴角一咧,觉得甚是有趣。    “我的天啊,难不成他每次干点什么之前,都得先来这么一副卖弄一般的姿态么。”英子心道,但看着李安过那煞有其事的样子,又继续想道:“既然长夜漫漫,无心向眠,那索性便洗耳倾听,看看他又要搞什么鬼。”    李安轻轻拨动着古琴的钢弦,潺潺琴音倏地飞跃而出,跳到了山洞的各个角落,引来一片扣人心弦的回音,英子听得呆住了,她未想到这柴夫竟然真的会弹古琴,她看着李安过的宽大的背影,觉得这个人的身份再次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明明离得如此之近,英子却感到二人之间相距甚远。    李安所奏竟然是英子曾听过的,名唤《离歌》,在英子还是孩童时候,一次他的父亲设宴招徕亲密之臣,三巡酒过后便于诸位大人谈起了当年往事,一众人纷纷潸然动情,当时宫里的琴师很是应景,便弹奏了此曲。英子记得怀安公公当时抱着他,跟他说起了这琴曲背后的故事,大概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神州大地上,一位将军兵败之后经过数十年的忍辱负重,终于击败了当年之敌,为那死去的数千将士报了仇,此曲十分苍井而悲凉,李安过手上的琴虽然古旧,有些许琴音已然不准,但是竟平增了更浓的悲意,当时英子尚且年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安所讲述的故事之中,这种情感也是时到今日才得以感触。    一曲终了,英子被曲子带走了神,李安扭过头来看到了他还是瞪着明亮亮的大眼珠,伸出手来狠狠地推了他一下:“猎家,你咋还没睡着?可是我选的这首太过激昂,适得其反了。”英子侧躺在石台之上,没有回答李安过,只觉得沦落到此番境地,虽然狼狈不堪了些,倒也有其中的乐趣。    “这砍柴的武功高强,又通音律,虽说平素里话欠了些,但是总还是很有趣,比华晨宫里那帮畏手畏脚的公公们和那几个都不舍得陪我玩的皇兄好太多了,要是能把他带回华晨宫里,一直陪在我身边,那该是有多好。”英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李安过对身后英子的表情毫无发觉,自顾自道:“那我换一首轻柔些的吧。”说罢,他又凭空地抖了抖他的双手。    “你能不能不要抖你的手!很做作诶!”英子轻轻地用脚掂了下李安过的后背,李安扭过头来,学着英子的语气回复:“玄灵宫的琴师都这样诶!”    “玄灵宫?”英子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没事,你快闭眼享受!”李安过出手一把又将英子推到在石台之上,兀自地又弹起琴来,此曲英子未曾耳闻,不过听着甚是舒心,那一个个音符,将平静带到了他的心房,只不消片刻,英子眼前的世界便逐渐归为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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