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赵离塞给了李安过二十两银子,李安过有了钱,才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那么一丝曾经的潇洒气息,他把沈纶拉了出来,寻了家酒楼大搓一顿,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满身酒气晃回衙门    次日乃日曜日,按例又是发差的日子,没有意外,除了将最肥的油水留给了自己以外,千户陈冰手中的那一捧无常牌又被抢了个精光。    李安过揣了赵离给的银两,暂时对于差事兴致也没有这么大了,他和沈纶两人背靠梁柱,看着那些同仁们为了差事而大打出手。隔着纷乱的人首,陈冰瞟了眼对面两个虚应故事的百户,哼笑了一声,留下一道鄙夷的目光后负手离去。    李安过手下的总旗南宫贺和金江振同样年少气盛,看到李安过又是两手空空走出衙门,顿时失落不已,而沈纶的麾下似乎早已习惯了上司的无能,倒没多大的反应,李安过朝众人耸了耸肩,意味着这几天又得无所事事中度过了,沈纶看得开,盛邀李安过与他到华晨宫内四处走走,顺便好生沐浴一番这深秋的阳光。    “真没想到,你和涑王殿下竟然有如此深交,不过这也是弊利皆有,日后你可要小心些了,若是让他人知道你和涑王的这般交情,李大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沈纶懒懒地迈着脚步,嘴中也懒懒地说道。    “为什么?”李安过不解,沈纶转过头来咧了咧嘴,竖起了一根手指:“有些话也只能私底下里跟你说,眼下只你我二人,你也就听听就罢了。”    “沈大人但说无妨。”李安过十指紧扣,十分好奇。沈纶接着说:“涑王殿下这回可是摊上大事了,圣上有意选择日后的天子,这才把涑王也召入京中。”    “风国不是有太子了么,还有涑王啥事?”李安过低声道。    “太子又不是立了就是稳了,东宫为人骄奢性劣,好大喜功,许多大臣认为,并不具格担当日后天子,”沈纶也压低了音调,“涑王性稳品佳,又在南方赫赫军功,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嫡子。”    李安过噢了一声,想起了太子据说是贵妃娘娘的为皇上旦下的长子,当年在玄灵宫中听得八卦,说太子殿下之所以成为太子,全赖贵妃深得皇帝独宠,尤其是在皇后宾天之后,风帝把一腔情感全然倾注在贵妃的身上,这贵妃的耳边风吹久了,不是太子也成了太子了。    “但是圣上老了,感情之事没了兴致之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但是太子毕竟已经隆典册立过,再是更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可忠于皇后的大臣们也不占少数,最近又纷纷旧事重提,圣上心动了,才把涑王殿下也召入了京中。”    “那赵离知道此事么?”李安过又问,沈纶笑道:“这个沈某便不知道了,沈某清楚的是,不管涑王殿下有心或是无意,在□□的眼中,他都是极其危险的一个人,如若让太子一派发觉了大人你与涑王的关系,大人的处境也是同样的。”    李安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欲接话,突然身侧一重,竟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李安过收住了话,愤然回头,发现一身穿三品官服的背影匆匆而去,“哦,那是礼部侍郎阙子敬大人,别看他在圣上面前是个大红人,可是他却清廉得很,据说家徒四壁,找不出一件像样的物事来,你看他那官服上,还打满了补丁呢!”    “他一定是故意撞的我,好生疼痛!”李安过细细盯望,果然发现阙子敬的官服颜色深浅不一,许多地方的颜色不成比例,甚是明显,不禁感叹,突然他脑海中划过了一道亮光,一把拉住了沈纶:“等等,你说的这个阙子敬大人,就是阙樽嫣姑娘的父亲?”    “嗯,是啊,”沈纶点了点头,“阙姑娘虽然在京城里万众倾倒,可脾性也全然继袭了阙侍郎,虽然她的追求者甚多,其中不乏坐拥金山的门阀子弟,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收受过那些权贵们的一分一毫,可赞啊,可赞!”    李安过心中一动,他仔细的回想了一番,似乎在他的印象里,阙樽嫣还从佩戴有过什么名贵的物事,就连她的衣物也与平常小富人家的小姐并无二致,若不是这样,他李安过先前也不会一直以为阙樽嫣仅仅是一介琴师。    “你们二位,在说些什么呢?”一个胖乎乎的老太监不知何时立在了二人的面前,李安过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沈纶早已是大惊失色,连地问候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沈纶,见过司礼监怀公公。”    李安过看着那老太监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沈纶在身下不住悄然拉拽着他的衣角,李安过才反应过来,急忙行礼问候。    “你们虽然是锦衣卫,但是这大内,可不是乱说话的地方,尤其是最近有了很多流言蜚语,尔等身为君目君耳,更是要起好这个头。”怀安公公冷哼一声,阴恻恻地吐道。    沈纶心中一惊,想来方才和李安过吹得入神,声音不觉提高,竟被路过的怀公公给听见了,幸亏李安过被阙侍郎碰巧撞了那么一下,就此打住敏感的话题,否则不知道得捅多大的篓子出来。    “你俩就是那两个成日在衙门中无所事事的锦衣卫百户?”怀安昂首讥笑道,“是,是,正是卑职二人。”沈纶抢着道,“今日有无抢到无常牌?”怀安又问,沈纶谦卑地回道:“回老祖宗的话,没有。”    “有份差事。”怀安眯起了那在胖面上显得并不大的眼睛,“华晨宫的小殿下今日又丢了,东缉事厂最近事儿多,腾不出人手来,汝二人如今前来协助,你们的都督,我会跟他通气的。”    “卑职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沈纶叩首道,见一旁的李安过仍是满脸的茫然,心知他新至王都,不懂规矩,急忙又伸手把李安过的头按了下来,“二位起来吧,”怀安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朝身后的宦官勾了勾手,接过了后者递过的两幅画卷,扔在了沈纶的手中,“天黑之前,务必将小殿下寻到,若是完不成任务,就等着吃东缉事厂的板子。”    沈纶忙地满脸堆笑地应承,一边展开了画卷,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年印在宣纸之上,少年一身墨绿裤褶,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眸,甚是可爱,李安过眉头一锁,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少年,但是脑海里却全无印象。    二人急冲冲地奔回衙门,踢醒了一众昏昏欲睡的手下,那些总旗和小旗们见李安过和沈纶拿了差回来,都乐得跟过年似的,但当看到又是此等无趣的差事时,一个个又瞬间玩起了变脸,方才满是红雾的脸霎时又笼上了一层白气。    “别在这饶舌了,要是天黑前找不到这位小殿下,我就得吃板子了,我吃了板子,你俩也不好过!”沈纶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正吃力地拽起那两个颓然坐着的的总旗。就这样,李安过来到了凤栖山半月有余之后,终于能与其余的百户一般,带着一票手下威风凛凛地冲出大内。    凤栖山天生就是为了当帝国的首都而建立的,街道比南门庭道宽敞有序得多,虽然没有南门庭道般热闹,但是街边店铺和楼阙轩辕都透着一股天然而成的大气,锦衣卫在风国之中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平素里倒也罢了,如今李安过等人这般浩浩荡荡地奔出,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几乎是吓得人人变色,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人众果断四下奔逃,顷刻之间街上竟然已然空无一人。    “妈的,人都没了,这样还怎么找?”李安过咬牙道。    “百户大人,似乎别的大人出私差之时,都不穿本卫制服的。”南宫贺提醒道,“我哪知道,这你得跟沈大人说。”李安过扭头叹道,沈纶一脸无辜:“我,我久不出差,忘了这茬,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伙人只好又风风火火冲回了北宫门更换衣衫。    折腾了半晌,才可以说是真真正正地开始做事了,可是凤栖山磅礴帝都,何其之大,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李安过顶着日中的烈日找了老半天,直看到地上日头映着的影子越拉越长,这小殿下仍是杳然无踪。    李安过唇干口燥,命令南宫贺和金江振继续带人搜寻,急切地扑进了街边的一家茶铺之中,瘫坐在长凳子上,点来两碗凉茶,李安过刚想解衣痛饮,忽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楼上传来。    李安过顿时心神荡漾,笑声越来越近,阙樽嫣的从楼梯间中闪身而出,然后回头说道:“我跟你们说,我爹其实是一头大犟驴,今早他...”阙樽嫣每说一句,便引起了后边一阵欢快的笑声,不一会儿,几个衣着华贵的姑娘也随之而出,她们与阙樽嫣一道欢声笑语,径直出了茶铺大门。    李安过心动不已,他从未见过这般的阙樽嫣,在他的印象中,阙樽嫣总是带着一股高冷的仙气,如同泥澡中淡出的莲花一般,可是今日,李安过看得真切,阙樽嫣如同一个开朗活泼小姑娘,眉飞色舞地和亲朋们东拉西扯,如同另一个人一般,李安过恍惚了,押了一口茶之后,不禁地便迈开脚步随了出去。    “这真的是阙姑娘么,先前的她分明不是这样的,此番,她看上去就像个天真的小丫头。”李安过心中暗道,几个小姐们互相打着俏,或许是她们将浓浓的喜意带到了整条街之中,原本无彩的小贩神采奕奕地展示着自家的货物,街边店铺中偷懒的小二也忽然卖力吆喝起客人来,就连那些在路边休息的戏人,不知怎的,又重新起身卖弄起令人咂舌的绝技来。    “要是阙姑娘一直这般平易近人,那可就好得紧了,难道这是她妹妹?”李安过远远地跟着小姐们,嘴角不觉咧到了后耳根,他不想扰了阙樽嫣的喜乐,他只想随在后边多看几眼。    小姐们如同几只翩翩飞舞的彩蝶,一会在这摊前憩足,一时又将芬芳散满了那家小店,李安过随着随着,停在了一家胭脂铺的门前。“或许这才是阙姑娘真正的性格吧,那她一直这么装着高冷,可是有多累啊。”李安过立在门外,目光里全然映着里面的那几个小姐。    “哟呵,嫣儿,你数数,你已经是第几次拿起这瓶桂花芙蓉糕了,还是没买成嘛。”一个身穿橘色花衣的小姐揶揄起了阙樽嫣,另一个小姐抢着道:“姐姐你若是特别喜欢,我帮你将它买下好了,你那个父亲也真是抠门,就打算靠着那点俸禄在京城里过日子,他怎么就没想起自己是有女儿的人呢,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自己的女儿,也没必要将日子过得那么拮据吧!”    阙樽嫣笑道:“谢谢妹妹的心意,此物我也甚是喜欢,可还是自己买来比较合我的意,家父虽然拮据,但是还是顾及于我的,下次咱们再来这店,你们就能看到我将它带走啦!”    “第几次这么说啦!”众小姐凑到阙樽嫣的耳边,齐齐地戏说道,阙樽嫣捂住了耳朵,假意要去打众人,很快小姐们又笑成了一团。    阙樽嫣将那桂花芙蓉糕放回那木架之上,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眼中的不舍和喜爱仍是难掩,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外的李安过看了个正着。    “嗨,你们不要取笑姐姐,她那可是心高气傲,要说咱们姐妹里几个中能享受众星捧月感觉的,也就只有阙姐姐一人,倘若姐姐真的想要这芙蓉糕,就算唤上太子来,太子也会服服帖帖地给姐姐买来!”另一个身穿水蓝丝衣的少女夸口道,一众小姐纷纷点头,艳羡之情油然而生。    “太子?”李安过心中困惑,阙樽嫣伸出玉葱般的手指封住了那个蓝衣少女的嘴唇,满脸通红地低声道了句:“妹妹休要胡说,弄得我怪难为情的。”阙樽嫣在数朵金花的嬉笑声中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李安过。    “李大人?”阙樽嫣问了一句,李安过的思绪被这么一呼而惊醒,登时手忙脚乱,慌慌地将插在口袋中的双手抽出,躬身应道:“阙姑娘。”这般无措之举,自然又引起了小姐们的一片咯咯欢笑。    “今日可真巧。”阙樽嫣薄薄的衣袖抚了一遭同伴们的脸,朝李安过走了过来,姑娘们见得此景,叽叽喳喳的八卦之言层出不穷,在阙樽嫣的身后眉飞色舞地指指点点,李安过此时只觉得心中有着一万只兔子在四下乱窜,先前在路上演示过无数次为了预防与她遭遇而用来应对搭讪之言全然忘却,他觉得脸庞忽然变得热热的。    这也许是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姑娘,这么巧,你也出来买胭脂么?”李安过话音刚落,心下就暗骂道:“李安过啊李安过,能不能有些出息,你看你这都什么开场白啊?”    “是的,”阙樽嫣笑答,“李大人这是?”    “哦!”李安过挠了挠头,假装若无其事般步入了胭脂铺,环顾了一圈四周后开始扯淡:“我这,呃,先前听得宫里的盛妃娘娘说,有一种叫做伤别离的胭脂,经过提炼之后,便会是一种嗜睡的药。”    “没有这种胭脂!”胭脂铺的老板不知何时抱着一筐胭脂经过了李安过的身边,顺口便回头吼了这么一句,这一声可谓是也把场面搅得尴尬无比。那头阙樽嫣的同伴们又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阙樽嫣轻轻地用手中团扇掩住了嘴,眼睛却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李安过知道,她定然也觉得十分好笑,正在这时,数人嚎着冲进了胭脂铺,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数个男子,本来李安过一个大男人此番出没在这全是女子的胭脂铺中已是夺人眼球,现下又来了几个,不大的胭脂铺中一下变得热闹非凡。    李安过揣着怒目看着身前的南宫贺和金江振等人,心说本来就够尴尬了,你们这些祖宗是要来砸场的吧,幸运的是,南宫贺等人恰好解了李安过的窘境,南宫贺慢慢地行了一礼,喘着气对李安过道:“百户大人,附近都找...找过了,没有发现小殿下的影子。”    金江振也插口道:“天色不早了,百户大人,怎么办!”    李安过心中一惊,这次想起他早已将自己差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猛醒,紧张之意瞬时涌起,他回身向阙樽嫣告辞,却突然被阙樽嫣叫住了,她出手拉住了急得火烧屁股的李安过,问道:“是不是宫中的小殿下又丢了。”    李安过惊道:“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个头瘦小瘦小的小殿下?”阙樽嫣笑了笑,李安过连连点头,一把从南宫贺手中抢过画卷,在阙樽嫣的面前展开,阙樽嫣凝望了画卷片刻,朝李安过咧了咧嘴:“大人不妨到东市中转上一圈,或许会有收获。”    李安过感激地看了阙樽嫣一眼,又环顾了周围那一张张满是戏谑的面庞,心道也正好脱离困境,匆匆道别阙樽嫣,便带着一众尉官奔向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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