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雅英捧起了大砂锅,将最后一丝豚骨浓汤吮了个精光,她抹了抹嘴角,挥手招来了店小二。    “这面做得甚合我口味,这三两银子,一两你拿着,剩下二两赏给厨间中下面的师傅。”赵雅英将银子放到了正惊喜交加的店小二手上,伸了个懒腰,侧身望了望窗外:“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神的功夫就天黑了。”    “天色不早了,主子该回宫了。”坐在赵雅英对面的男子站起身来,操着不大却略显尖锐的嗓门,谦声谦气地说道。    “怀荀,那么多天过去了我才跑出来那么一次,再呆久一些吧。”赵雅英的眼睛扫着窗外来往的人群,有些不舍地说道。    “主子今日还未尽兴么?”古道宫太监总管怀荀将外衣披到了赵雅英的身上,“我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赵雅英跺起跺脚,怀荀侍奉赵雅英已久,公主的脾性早已被他摸得透了,此刻见到赵雅英这般模样,也猜了个七八成,当下便恭敬问道:“主子,是不是思念锦衣卫的那几位大人了?”    “哼!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不来!”赵雅英撅起嘴来,“该死的李安过,他的气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啊,他还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么?”    怀荀说:“李安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公主若是想找他玩耍,直接召他来古道宫侍奉不就罢了。”    “不行不行不行!”赵雅英连连摆手,“我上次,我上次让他去和那吴昊比试,他就已经够讨厌我了,若是这样,他更讨厌我怎么办?”    “不至于吧?”怀安困惑道,言语之间,面馆之中杂声大作,一大伙人吵哄哄地涌进面馆,其中一位中年市民对着为首的赤衣男子点头哈腰:“我看到了!在那,就在那,云国人!”    顺着市民的指向,那伙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赵雅英和怀荀也看到了那伙人的目标,是一个坐在离他们不远的窗下的面客,怀荀凑到赵雅英的耳边说:“那人自从我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那儿没挪过窝,半个时辰以来一直盯着马路的对面看着,好似一尊朽木。”    “他是云国人?”赵雅英看到了面客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面店招牌的高汤挂面,只不过那配菜还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面条之上,面汤早没袅袅热气,甚至微微地凝起白色的油脂来,显然那面客并没有动过那面。    “买了不吃多可惜啊。”赵雅英说道,怀安看到了进门的那一大伙人皆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担心主子的安危,遂拉着赵雅英到了偏远的角落,“你确定他是云国人?”为首的赤衣男子问那带路的市民,市民连连点头:“是,你看他的发髻,是云国人特有的发髻,而且他的身上,有着那么一股云国人特有的犀木香味!”    赤衣男子一听,登时板起脸来,大步流星来到那食客面前,挥起硕大的巴掌朝着桌板就是拍了下去,一声厉响。四周的食客虽然早已摆了一副看热闹的姿势,但还是被这一声击打声吓得不禁一震,这一掌好大的劲道,击得桌上那碗冷掉的挂面转着圈儿直跃而起,落下之刻,那绿色的生菜,黑褐色的蘑菇,混着明黄色的苗条,染着白色的汤汁,撒了一整桌。    “喂,可恶的云国佬!你们干的好事!”赤衣男子厉声大喝,伸出手指向了面店之外,“放火烧城,可恨之极!我苦心经营的裁缝铺,无辜毁于一旦,你们陪我铺子!”说罢一把纠起了面前的面客。    “什么?失火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馆之内的人群议论纷纷,那赤衣男子怒道:“京城凤栖山,遭到云国图谋已久的破坏,他们在这城中四处放火,百姓伤亡无数,财物更是损失掺重!”说到此处,那赤衣男子恨由心生,举起拳头来就朝着那面客重重地抡了一拳。    人群一阵惊呼,可是面客并没有反应,只是咳嗽了几声,又看向了门外街的对面,“喂!你看什么,可恶的云国人,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说罢又重重地掌掴了那面客一下,赵雅英看不下去,鸣起了不平:“这是干什么嘛,简直就是欺负人,那面客怎么还不知道还手!”    赤衣男子将面客一把扔到了地上,对带领来的同伴们说:“兄弟们,云国人害我们家破人亡,不给他们教训,实在难以泄恨,给我打!”    一众人伙按捺已久,此番接连上前发泄情绪,对着那面客是拳打脚踢,一时尘土飞扬,赵雅英看了半晌已然明白事情来路,外边的凤栖山此刻已然多处起了大火,这些人定是附近不幸遭了火灾的市民,听得别人说大火是云国奸细所纵,于是便上街找云国人发泄怒火。    “你们这是干什么!”赵雅英忍不住了,挣脱了怀荀的手,冲着那伙人大喊道。    “小伙子,他娘的爷教训云国狗,你不要多管闲事!”赤色男子指着赵雅英骂道。    赵雅英来到了那面客身边,伸出双手拦住了那伙正在打得正欢的男人,喊道:“他没有放火,他刚刚一直在这吃面,哪来的功夫放火!”    “哼!”赤衣男子冷笑道:“他没放火,那他也是和放火的那些云国下三滥是一伙的,赶紧滚,你要是不走,我们连你一起打!”男子说罢,狠狠地推了赵雅英一把,赵雅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大胆!”怀荀尖着嗓子跑了过来,扶起了赵雅英之后,攥起了拳头便朝着那伙人奔了过去,那伙男子看到怀荀那软绵绵的步姿,顿时哄然大笑,“哟呵,又来了一个送死的。”赤衣男子抬手一掌,怀荀哼了一声,直飘飘地飞了出去。    赤衣男子轻蔑地看了眼怀荀,回头对众人道:“继续给我打!”    赵雅英“真是岂有此理!”赵雅英双手锤着地面,气得面颊通红,当下拉起怀荀不顾一切从窗户爬了出去,片刻之后,她傻了眼,赵雅英看到了离她不远的几条街外,一条火龙正在夜空之中大肆游动着,而更远之外,还有着其他四处大火直冲天际。    “天哪!”赵雅英感叹了一声,回头望了望那间面馆,斗殴之声仍在里面响起,赵雅英握紧了拳头,鼓着嘴跑了开去,跑过了两个路口,她终于迎面撞上了一队手握木桶提水救火的府军卫。    “别挡路,你找死么!”为首的府军卫总旗嚷道。    怀荀终于赶上了赵雅英,“怀荀,拿出来给他看!”赵雅英吩咐怀荀,怀荀躬了躬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横在了那府军卫的面前。    “把他们都抓起来!”赵雅英带着几十府军卫围住了面馆,看到真刀真枪的甲士,那伙来泄恨的人大惊失色,顿时脚入筛糠定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你知道你刚才打的是谁么?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打...”府军卫总旗厉声怒斥。    “大人,别说下去了,这样他们会丢掉性命的,他们没有动过我,就以他们滋事带走吧。”赵雅英止住了府军卫话头,在府军卫纷纷离去之后,她来到了那面客跟前,出手拉起了被打得七荤八素的面客,就在面客起身的那一刹那,她傻眼了。    “云国陛下?!”赵雅英捂住了嘴,“怎么是你!”    王天莱虽然被胖揍一顿,但是却没受什么特别惨烈的伤,只脸上稍有红肿,他冲着赵雅英微笑道:“多谢公主殿下出手相救。”    “你,”赵雅英左顾右盼,低声对王天莱说:“你你你,你是逃出来的。”    “公主不也是逃出来的么?”王天莱从容答道。    “你出来干什么啊,刚才我看到你,一直在看着对面,对面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事情么?”赵雅英弹出头去,望了一眼马路的对面,顿时一愣,马路对面高墙深院,坐落着一间大气府邸,“这是哪里啊?”赵雅英问,王天莱没有回答她。    “怀荀,你知道么?”赵雅英拉了拉怀荀问,怀荀答道:“奴婢鲜少出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看到王天莱一言不发,显然是没有打算回答赵雅英的问题,公主只好作罢,从袖中扯出了一方手帕,递到王天莱的面前,让他擦一擦脸上的污迹,王天莱感激地望了赵雅英一眼,接过手帕细细地擦拭他那白皙细腻的脸庞,一举一动间还带着一丝南方士族大家的优雅。府前卫刚押着闹事的市民走了不多时,面馆外的街道又是一阵喧嚣,赵雅英和怀荀疑惑之际,却见身边面馆里的面客掌柜们也皆是见了鬼一般逃窜,转身望去,一群东厂番子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面馆。    “华晨宫今夜失火,老祖宗和厂公十分担心殿下的安危,还请公主随奴婢们回宫吧!”为首的掌班公公躬身道。    “华晨宫,也着火了?”赵雅英一蹙眉,“一定是那伙云国坏人,就是那个云国王爷干的!”    掌班公公做了个请姿:“殿下,今夜整个京城都不安全,还请公主随奴婢们回宫吧!”    “等一等。”赵雅英伸手道,“那边那位,是云国的陛下,眼下他更重要!你们先保全他回我赵离皇兄的王府,华晨宫我自己会回去。”    “这...”掌班公公看了眼公主,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王天莱,一时面露难色。    “千真万确!”赵雅英推了一把那掌班公公,“我没事,外面这么多兵哥哥,我带了古道宫令牌,没人会欺负我的,倒是这位云国的陛下,他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就大大不好了!再说,我还有怀荀在身边呢。”    掌班公公沉吟片刻,终于来到了王天莱的身前,躬身对王天莱道:“陛下,请吧!”    王天莱望了眼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后站起了身,东厂番子们簇拥着王天莱往面馆之外走去,“不好好看着公主,还随她出来胡闹,你这个总管怎么当的?让老祖宗知道了,可有得你受!”掌班公公离开之际,还特地地来到怀荀的身边叱骂了一句。    “怀荀,别难过了,怀安公公要是来责备你,我就替你挡下来!”赵雅英看到怀荀神色郁闷,过去扯了扯自己内侍的拂尘尾,“咱们走吧,回宫去。”    二人出了面馆,东厂番子们拥着王天莱也走到了街上,赵雅英回头最后看了眼王天莱,只见他仍是痴痴地看着街对面的高府深院。    “原来你住在这里。”隐约间,赵雅英似乎听到王天莱轻轻地吐道。    目送番子们走远后,公主拉着怀荀朝着华晨宫方向走了还没几步,赵雅英一拐弯,转而走进了左侧的街道。    “主..主子,不是说好回宫了?”怀荀唯唯诺诺。    赵雅英将外套收了收,看着街侧高耸的府墙回答内侍:“回呐,但是回之前,我想看看这位云国陛下盯了一个晚上的这堵高墙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赵离今晚并不好过。    王府遭到袭击,软禁的云国王天莱却意外地失去踪影,还有,阙樽嫣为他受了重伤。    “快去叫大夫,”赵离怀抱阙樽嫣,踢开了自己的房室大门,在轻手轻脚地将阙樽嫣放至卧榻之上后,他转身又拉过了一个一路尾随而至的宦官,“你快点给我进华晨宫,将太医叫过来!”    这时赵宣冲了进来,看到这幅场景,静王当场惊得懵了。“怎么办,怎么办...”赵宣急忙来到床榻之边,赵离出手按住了阙樽嫣腹部不住冒血的位置,转身对赵宣说:“宣儿冷静些,到我的壁柜之上,拿那装着金疮药的棕色琉璃瓶来。”    “哦,哦,”赵宣慌乱应道,扑到壁柜之前,由于用力过猛,壁柜的拉门被他活生生的扯了下来,赵宣愣了愣,还自顾说了声:“哎那不重要”便开始倾肠倒笼,赵离看着人事不省的阙樽嫣,后者的手还一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赵离缓缓地伸出了手,从自己的衣裳上把阙樽嫣的手掰开,可是刚刚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呆住了。    这是赵离第一次触碰女子的手,那是一双如同柔荑一般的手,光滑如玉,还带着一丝温热,可是如今这点尚存的温热正在逐渐地冷去,赵离轻轻地用力,让他想不到的是,神智迷糊的阙樽嫣竟然手尖微颤,又攥得更紧了,赵离的只好作罢,他接过赵宣递过来的琉璃瓶,刚想给阙樽嫣的伤口洒上金疮药,但在这一刻,他又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是个女子,而不是他在南方战场上的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    “哥哥,快些上药啊!”赵宣急切道。    “快出门,唤几个侍女来!”赵离蹙眉。    “哎呀哥哥,来不及了,”赵宣跺脚道,“外边这么乱,我去哪给您找侍女啊,您就别管这些了,赶紧上药啊!”    赵离难堪地撇了撇嘴,但是一看到眼前奄奄一息的阙樽嫣,他心一横,对身后的赵宣说:“你给我到一边去!”    “哎呀哥哥!”虽然赵宣嘴里不住嘟囔,但是还是适时地走出了房外。    赵离觉得此时自己呼吸快得如同一头奔袭已久的烈马,他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撕开了阙樽嫣的衣裳……    “王爷,王府内的刺客...”就在赵离上药之际,小波不合时宜地冲进了赵离的房中,只一眼望到面前场景,便惊得急忙转过身去。    “说。”赵离甩了甩手上粘着血的金疮药粉块,让小波继续汇报。    “啊...啊是,王爷,刺客已经全部肃清,没有,没有捉到活口,那些重伤的刺客都在第一时间服毒自杀了。”    “唉,”赵离叹了口气,“王天莱呢?”    “还是没有找到!不过,那些刺客也没有找到,若是找到了,他们也不会一直呆在王府之中,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尽数歼灭他们。”    赵离重重地击了一下床板,愤愤道:“这家伙人间蒸发了么?”    “王爷!王爷!”门外一名宦官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对赵离道:“王爷!缉事厂的公公们来了!”    小波一惊:“这些东厂番子来这干嘛?”    此时阙樽嫣已然精疲力尽,握着赵离的手也渐渐送了开去,赵离轻轻地将其掰开,然后展开洁白的蚕丝被给阙樽嫣轻轻铺上,随后跟着宦官走出门去。    “奴婢等给涑王殿下问安!”掌班公公躬身道。    “公公们来此有什么事么?”    “奴婢们在西市街坊之中遇到了一人,说是王爷府上的贵客,真假还请王爷费心辨别。”太监们让开了一条路,其间走出了一个灰衣男子,赵离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颤。    “你!”王府遇袭,王天莱失踪,阙樽嫣为己而伤,赵离早就憋了一股子的闷气,此刻见到王天莱,便情不自禁地迁怒于其身上,他径直地走向王天莱,一把拽起了后者的衣裳。    “不过还好歹人没有得逞,这人幸而也回来了。”赵离转念一想,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抓着王天莱的手,问道:“你去哪儿了。”    “在王爷府上闷太久了,出去散散心。”王天莱从容答道。    “你是怎么出去的?”    王天莱并没有回答,赵离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而吩咐身边的小波:“把他带回潇湘馆,将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安在潇湘馆之外守卫。”    小波应声,将王天莱请回了王府,看到王天莱平安无事,赵离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对东缉事厂的宦官们答谢道:“小王看护不周,甚是惭愧,幸而有诸位公公的帮助,小王感激不尽。”遂从口囊之中掏出了一掬银两,分给了那些宦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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