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李安过不解为何年轻老板会露出这么一副惊讶的神色。    “小...小...小将军...”年轻老板颤声道。    “你认识我?”李安过记得往日他来玄灵宫,用的都是假身份,就连原来的老板陈八都不一定知晓他是谁,怎么在这个年轻人的口中,道出了只有少数人才会称呼他的称谓。    老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卑职陈俊,拜见小将军!”    “陈俊?不认识。”李安过当即摆头,那头的陈俊已经哭嚎了出来:“苍天有眼,忠烈之门的后人没有死!”    李安过拉起了陈俊,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将军,那么多弟兄们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去了,为何过了这么久,你都没给他们鸣冤报仇!”陈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像极为悲惨。    又是一年前,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一年前,李安过的脑袋又是一阵疼痛,他想起了方才赵雅英说他失忆了,又想起了自己捉摸不到的那些记忆碎片,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这人知道真相。    你们都不告诉我,那我自己去问。    “我失忆了。”李安过觉得这是个契机,他将陈俊扶到了桌边坐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背,问道:“可不可以跟我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么多的弟兄,割草般的就没了,我们都是冤枉的啊!”陈俊悲怮无比,“小将军,你一定要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去给他们报仇啊?”李安过安慰道,“从头告诉我,告诉我全部发生的事。”    “是太子,是太子!都是他干的!”陈俊哽咽道,赵雅英眉头一皱,急忙起身捂住了陈俊的嘴巴:“慎言,慎言!你会没命的!”    李安过拿开了赵雅英的手:“让他说吧,我如今都是锦衣卫了,还有谁会抓他?”说罢,又对陈俊说:“你不要编故事骗我。”    “卑职世代侍奉督师一家,绝不会对李家有上半分欺瞒!”陈俊含着泪举手发誓,李安过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陈俊浑身颤抖,一字一顿地从头说起,从其护送李炎进京说起,听到李炎死于龙武卫和羽林卫的埋伏之下,李安过的心忽然像是被狠狠地拧在一块,只觉得满满当当的一心窝子说不出的滋味,顿时知晓了赵星为何三番五次为难自己,他紧紧地出手按着自己的脑袋。    “老板这是说戏么?太子哥哥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赵雅英听到赵星出尔反尔背离誓言围攻南门卫之时,有些嗔怒,她也没有看到,一旁的李安过,早已捂紧了脑袋,咬紧着牙,一脸痛苦的神色。    陈俊听到赵雅英提到“太子哥哥”时,反应过来这个少女身份不凡,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了下来不住磕头,李安过一手捂着头,一手拉起了他,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说下去!”    陈俊一甩衣袖,像是豁了出去,满满当当地将无浪滩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安过眼眶一湿,他抱着头无声地倒在了地上,他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了出来一般,锥心刺骨般的疼痛遍布全身,他在地上打着滚,耳中回响着的,全是陈俊那满带着哭腔诉说的言语。    那就像一个故事,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故事,荒诞无比。    可在李安过的脑海里,却是那么地真实。    残破的记忆如同碎裂的琉璃渣子,划割着李安过的脑袋,也扎刺着李安过的心,他忆起了一切,陈俊所言,不是编的故事,也不是在说戏,而是一件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触目惊心的惨案。    “别说了,别说了!”赵雅英也完完整整地听下了陈俊的诉说,她红着眼拉扯着陈俊,“求你别说了,你没看到他都这么痛苦了么!”    陈俊没有理会他,仍是跪在地上默然讲述,赵雅英拉他不成,又转而去拉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李安过,她实在是被这面前的这幅可怕的场景吓慌了。    李安过木然地躺在地上,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活着,也忽然明白了李安康那晚言之所指。    我们终于将你保下来了。    风帝终将不久矣,皇子皆年幼,拥有天下精兵的东方李家,和掌控朝廷官脉财路的太师府,都不能为病重的风帝所容。皇帝意欲控制李家兵权,却意外遭到死敌太师府的精心构置,陷害李家和南门卫,与天照流寇勾结,害死李炎,逼得李安康隐匿无踪,参与其中的,还有当朝太子赵星,因为在太子一党的眼中,李家是站在由他们看护教导的皇帝嫡子涑王赵离这一头的。    风帝从未想过要李家满门的命,可一些别有居心的人想,并且暗地里实施了他们的阴谋,风帝即使不想要除去李家,后来在李家南门卫勾结流寇,以及那被逼得叛国的李安康的各种“铁证”事实面前,也不得不对这一个世代忠勇的风国世家赶尽杀绝。    可李安过活了下来。    李炎似乎早已料到家门的命运,李安过还未长成便将其雪藏,任其自生自灭,后来更是在一切发生之前断绝与其的父子关系,他没有在任何李家祭祀,大喜,大丧的场合之中出现过,鲜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包括计策缜密的太师府和太子一方都忽视了他的存在,以至于到后来,直接由风帝降罪的诏书,始终都没有落在他的头上。    我们终于将你保下来了。    忆起了长兄李安康的此话,李安过的心忽然空落落的。    “李安过,李安过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赵雅英拉扯着地上浑身发颤的李安过,望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忧无比。    忽然李安过坐了起来,他甩开了赵雅英的手,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包子铺。    李安过含着满腹心酸一路飞跑,回到了李家祠堂之中。    他颤颤巍巍地拾起李炎的旧物,一张一张翻看李炎和慕青的书信,翻看到后头,他竟然看到了李炎和慕青在一封书信中提起了他。    他第一次知道,他降临世上的那一刻,李炎是有多么地开心,那一张慕青回寄李炎的信纸上,写满了他取笑李炎开心过度,毫不顾忌仪态的言语。    他第一次知道,李炎在忍心放弃培育他之时,是多么的心痛,慕青在信中告诉李炎,李安过自小乖巧懂事,日后定成大业。    他第一次知道,李炎在与他割绝父子关系之后,悲伤得三日都吃不下饭,慕青信中宽慰李炎,李安过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苦心。    信纸无声地在李安过的指间划落了...    他自小便在忠勇侯府中撒泼打闹,所到之处,几无完物,李炎许多挚爱之物,皆毁于其手,可是那时候,李炎并没有责罚他。    李炎对其态度冷淡之后,他心中置气,连着出门给李炎惹了好几件大麻烦,李炎纵使怒不可遏,按照家法,当时李安过惹出的事端,足以驱出家门,李炎终究也没有重罚于他。    李炎与他断绝关系之后,他刻意在玄灵宫大闹,用着真身份欺负了好多位世家大小姐,李炎一言不发,默默地一家家上门叩首请罪...    李安过不忍再回想,此番的他心如刀割。    书信下方,还有一只大箱子,李安过猜想这应该也是属于李炎的物事,他拉开了箱子,箱子中整齐地放置着一些形状古怪的杂物,飞舞的霉灰之间,李安过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他颤抖地拿出了其中的一件物事,是一把木剑,与其说是木剑,倒不如是两根简单的木条中间扎上一枚钉子,做成了木剑的样子。    那是李炎当年生辰之时,五岁的李安过捣鼓出来的杰作,他在全家人的面前将其奉给了父亲李炎,他记得当时李炎板着脸道:“成日捣鼓着这些破玩意,为何不舍得在练剑之上多花功夫!”    可在背地里,李炎却将这把木剑视若珍宝,和这满屋的珍惜器物放在了一起。    李安过又拿起了一只木雕的骑士,这是他七岁那年随便叼着玩的,后来满心欢喜地拿去送给了父亲李炎,可当时李炎一脸不屑,随手将其扔在了草丛之中,而后呵斥他去练剑。    可如今这个木骑士,也躺在了箱子之中,被藏在这李家的密室里。    李安过的视野模糊了。    他最后抽出的,是一卷画,李安过缓缓地拉开了那画卷,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站在梨花树下,怀中抱着一个一个可人的婴儿,那少妇穿着天照人的传统花衣,她的眼眸,与李安过倒是有几分相似,李安过才望一眼,一股莫名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母亲...”李安过喃喃道,他又看到了少妇怀中的婴儿,“这是...我...”    李安过顺着画卷看到了底,下边竟然是几个熟悉的大字,那是李炎的笔迹。    “宫沥绘织,李安过,一生所爱。”    字画悄然跌回了箱中,李安过的心窝传出了一阵绞痛,霎时哀思如潮。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父亲,其实一直深爱着他这个儿子。    李安过捂着面冲出了密室,他如同疯了一般,在大街上放声大哭,李安过无目的地一路发足狂奔,就连奔袭中恰好撞倒了刚刚与阙樽嫣看戏归来的好友谭文昌也浑然不觉。    “他怎么了!”谭文昌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胛。    “我竟然忘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他回旧都的,他记起来了,”阙樽嫣的眉目之中流露着担忧,她对谭文昌急道:“他的情况可能会很糟,我去找大夫,劳烦公子跟上李大人!”    “李安过李安过你等等我!”赵雅英这时也呜呜哽咽着,抹着眼泪在后边追来。    风声在李安过的耳边呼啸,从李家密室到忠勇庙只不过两里之地,可在他的眼中,像是跑上了千年,他任凭泪花随风散去,眨眼之间,满目都是李炎的背影。    李安过扎进了忠勇庙,扑通一声在李炎的塑像面前跪了下来,悲鸣道:“父亲,孩儿不孝!呜呜....”说罢低下了头,重重地连磕了十数个响头。    “父亲,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李家,我让您丢脸了...”李安过按捺不住内心的忧伤,对着李炎的塑像哭道。    谭文昌腿脚快,先两位女子跑到了忠勇庙,听了几句李安过嘴里不住悲切地念叨,他叹了口气,来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道:“你这般模样,所有的事情,你都忆起了?”    “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李安过充耳不闻,不住失声痛哭。    谭文昌轻抚李安过的背部,安慰道:“好,报仇,报仇便是,说吧,在这说个够吧,出了这个门,就不要提起任何事情了。”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李安过仍在絮絮叨叨。    “你孤身想报仇,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后只会白白要辜负了你们全家的一片苦心。”    李安过额头青筋暴露:“我若是这么苟且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我父亲,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看见故友如此痛苦,谭文昌心里也很难受,他将李安过搂到了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其微微颤抖的后背,李安过在谭文昌的怀中低吟道:“我该怎么办,谭文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谭文昌沉默了,忠勇庙中只剩下李安过的低声抽噎和不住灌进来的晚风呼声。    最终,谭文昌咬牙狠狠地摇了摇头,打算此番就这么豁出去了,他将嘴巴凑到李安过的耳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李安过说了这么一句话。    “帮助涑王赵离夺得太子之位,他日其入主龙台,南门卫的冤屈便可洗去,督师的仇,也可以报。”    李安过止住了哭声,半晌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了!”门外忽然有人急道,是阙樽嫣领着大夫奔到了忠勇庙,李安过猛地抬起头来,他望着阙樽嫣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阙樽嫣见到李安过这副模样,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可她的脸上,仍是挂满着关切和疼惜。    李安过慢慢地伸出手指,直直的指着阙樽嫣:“肖伟康和赵星,杀了我父亲!”    “是。”阙樽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回答了李安过。    “你是...是肖伟康的干女儿!”李安过再度哽咽。    “是。”    “你来南门庭道,是为了监视我李家。”    “是。”    李安过惨惨地笑了笑:“那日无浪滩南门卫被屠杀,我也在场。”    “是。”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替他们消除我记忆的,也是你。”    “是。”    李安过狠狠地握着双拳,指甲已然深深地陷入了肉中,他嘴里狠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们害得我失去了一切!”    “我没有!”一瞬间,阙樽嫣也眼红了。    “滚!”李安过冲她咆哮开来,阙樽嫣浅浅地叹息了一声后,她一边退出祠堂,一边对李安过道:“从消忆花的效果中恢复了记忆之后,血脉会有损伤的危险,你再怎么恨我,也得先让大夫检查一下身子。”    “人家都说,凤栖山阙侍郎家的小姐多谋善断,妙算神机。”李安过垂下了手,面无表情地低声呢喃,他惨惨地朝着门外的阙樽嫣道笑了笑,“京城阙小姐,八面玲珑,好手段,真是神仙,是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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