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登时点醒了李安过和沈纶。    “对啊!”沈纶击掌大叫,吓得赵雅英抖了抖。    “你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她了...”李安过轻轻地拍了下沈纶的脑袋,他转过身去扫视那些灾民的模样,的确,无论是服饰,和那瘦弱的面容,在归元谷中袭击他们的那堆怪人简直不能再像了,虽然同在西渝,可万州等大部分地区盛产粗麻,独独渝州却是盛产粗棉,所以渝州的人们所穿衣料,和别地不同。    赵雅英忽然显得十分难过:“可若是这样...他们的亲人可能都...”    “还不一定呢,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吧。”李安过安慰赵雅英,他本想就地向这些百姓们询问其亲友失踪之事,奈何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里是渝州的富人区,为了避免这些贫苦百姓在这儿呆久了徒生事端,李安过只好让尹小凡先将这些贫民的基本信息收集起来,隔日再详细去进行调查。    李安过对赵雅英说:“要不要让当地官员出来接见?”    赵雅英摇了摇头,她拉着李安过走了出去:“走啦,不打扰他们了。”    护卫队在河谷区边缘寻了一家还算安静和整洁的客栈清场安顿下来,李安过和沈纶刚将一切安排好,尹小凡等一行锦衣卫也随后到了。    沈纶接过了尹小凡递过来的宣纸,他冲李安过咋舌道:“啧啧啧,满满当当的几大张纸啊,这是得有千把人失踪了吧,这还不算大事,渝州府也太过没谱了。”说罢他数了数纸张的详细数量,分了一半给李安过:“给,这一半给你,我拿这一半,明天我们分头行动。”    正当李安过要接过去的时候,沈纶忽然“嘿”了一声,李安过纳闷之际,沈纶将自己那一半的纸夹在腋下,腾出手来指向了准备要给李安过的那沓纸之上的一个名字:“这个人!”    李安过凑近了一看,沈纶指着的这名字好生熟悉。    “陈通,这不是那个在万州翻江倒海的‘神仙’么?”沈纶说。    “嗯?”    “你看你看,”沈纶的手指往前移去,“四方镖局镖头,是那个被万州卫认出来的镖头。”    李安过一拍脑门:“噢!想起来了。”想到这儿他的背后不由得冒出了一丝冷汗,“还真的是这些人!”    “这一趟还真的来对了,看来明儿得好生地去查一查这些人的来路!”    李安过点头称是,瘟疫和怪人,如今已经有一头有了名目,这还是很让他心动的。    舟车劳顿了一日,加之明日要做的事稍为一想就知道不会轻松,大伙们早早回了房间休息,李安过盘腿坐在房间的床上,他面前摆着那几张写满了报案人信息的宣纸,他彻头彻尾地将上头的所有信息都扫了一遍,失踪的这些人来自渝州城的各个角落,年纪也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不等,根本难以联系到他们的共通之处,李安过叠好宣纸,他按揉着自己的脑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次来西渝,他根本也想不到会出这么多事的。    李安过从自己的随身行囊中掏出了那本西渝总督的账本,这是一本最关键的账本,是记录着所有账目的总账,这东西莫名其妙就被他给撞上了,据在万州医馆中濒死的那些陈冰手下的锦衣卫所言,戴山烧毁了所有的账本,那这本又是哪来的呢?    也许这也是那几个怪人拼了命想逃离他们的原因。    这样似乎也有些说不通,谜题实在太多了。    可如今有了账本,赵离交付给的任务便也算是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但愿其能够让季康吃上一些苦头。    但是如今这头的事情呢,他们陷了进去,怕是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了。    李安过心乱如麻,他胡乱地将账目又塞回了行囊之中,想了想后还是打算给赵离写一封信。    李安过将来到渝州,以及现在追查怪人的事写在纸上,他将信纸塞进信封后,呆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了阙樽嫣的面容。    这是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即便如今忙得不可开交,还在万重危险中不能自拔,可一旦他的脑子空闲下来,他总会不由得忆起阙樽嫣来。    李安过抿了抿嘴唇,又一边拿起了笔,一边重新抽了一张纸,开始动手写信给阙樽嫣,据赵离的上一封信来说,阙樽嫣因为太子的缘故,只能跑到南郊山间的法相寺隐居起来。    “你现在干什么呢?过得还算是称心如意吧?”李安过咬着笔杆喃喃道,又是一阵胡思乱想,他才开始落笔。    “真想现在就回去见你,若不是这些破事。”    就在李安过奋笔疾书之际,忽然房门咚咚咚地被敲响了。    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思绪飞舞的时候时间过得好生之快,眨眼已经到了亥时了。    “谁啊?”李安过纳闷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敲他的房门。    “是我。”门外说话的竟然是个女声,李安过吃了一惊,他又问道:“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    这种蠢呼呼的回答方式只有赵雅英才能说得出来了,李安过无奈下床,他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只见赵雅英披散着头发,手里正抱着一张被子站在房门之外。    李安过有些发蒙:“你干嘛?”    赵雅英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抱着被子走进了李安过的房中。    “喂!”    李安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赵雅英转过头来:“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    “什么?”    赵雅英撇了撇嘴:“都怪你,今天日间跟我说十年前渝州这儿那满地都是尸体的事儿,弄得我如今一闭上眼睛,就满眼都是可怕的尸体,我...我...我睡不着。”    “是你自个非得要听的好么!谁求你听了!”李安过气得差点没跳起来,他探出头去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而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哎嘛,消消气嘛,听都听了...”    李安过虎起了脸:“你赶紧赶紧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不要,我怕!”    “虽然这百年来咱们风国民风奔放,可你这是要我的命!”    “我一女孩子都没说话,而且独处一室这种事情,我们不是早就经历过了?”    李安过惊得瞪大了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你什么时候单独待在一起过,你可别污蔑我啊!”    赵雅英咧嘴道:“之前在旧都郊外的山洞里,那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啰嗦!”    “我那时候还以为你是男的,这能放一块说么!”    “我不管,今天我就睡这儿了。”赵雅英竟然自顾自地将被子往地上一铺,“我又不和你抢床睡!我就睡地板。”    李安过走进了房间:“怀荀呢,还有你的那侍女呢?”    赵雅英撇了撇嘴:“怀荀跑去和锦衣卫们打牌去了,小翠年岁比我还小,显然是更怕,哼,她都撇下我,去找他的锦衣卫相好了,我今晚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好吧好吧。”李安过无可奈何,他指了指床道:“你也甭睡地板了,睡床吧,我睡地板。”    “噢...”赵雅英又抱起了被子,晃晃悠悠地朝床榻走去,李安过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一声后又坐回到了书桌边上继续写信。    “你在写什么啊?”赵雅英忽然蹦到了李安过的边上,把李安过吓了好一跳,出于本能地趴到了信纸之上将其的内容遮掩住,赵雅英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哟哟哟呵,这么神秘呐!还不让人看咧!”    “哎随你,看看看,”李安过将信纸推到了赵雅英的面前,赵雅英趴在了桌子之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眸映照着明黄的烛光。    “我不看。”    李安过将信纸收了回来:“怎的又不看了。”    “我知道你写给谁会写什么内容,我还看它干嘛。”    “你怎么就知道了?”李安过有些出乎意料,“我就是知道!”赵雅英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    李安过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故弄玄虚。”    “哼哼,”赵雅英站起身来,趁着李安过不注意,却还是回头偷偷瞄了一眼李安过笔下的信,她走到了李安过放置行囊的柜子前,拿起了一卷宗细细地端详起来。    见到一向赵雅英没了声音,李安过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到了正认真看着案卷的赵雅英,他问道:“你看哪个干嘛啊?”    “这个也不能看么!”赵雅英扬了扬手中的案卷疑惑问道,李安过只好随她去了,赵雅英捧着卷宗来到了李安过对面铺了开来,看得没两眼,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挪到了李安过的信上。    李安过抬了抬眼:“刚刚给你看你又不看,现在又来偷看。”    赵雅英捧着脸笑问:“李安过,我问你噢。”    “问。”    “你喜欢嫣儿姐姐么?”    李安过的心微微地动了一下,他顿了顿后回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雅英说:“那就是喜欢咯?”    李安过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是。”    “那你为什么喜欢嫣儿姐姐呢?”    这话把李安过问住了,他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吧,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呗,似乎是喜欢她那平淡如水的性格,或者是喜欢她那温文尔雅的气场,哎你要这么问我也说不清,这喜欢了便喜欢,哪能说得出具体为什么喜欢。”    “噢...”赵雅英若有所思地回道,她低下了头,装作了认真去看卷宗的样子,李安过下笔继续写信,二人就这么沉静了一会儿,赵雅英又问了:“李安过,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安过再次放下了笔,他直愣愣地去隔着烛火看着赵雅英,看得小殿下有些不自在,赵雅英低声问:“你干嘛?”    “你该不会是来一趟西渝,喜欢上哪家的公子了吧?”    “不是不是!”赵雅英摇了摇头,李安过笑了,他拿着笔指着赵雅英笑道:“真是想不到啊,你的春天来临了。”    赵雅英慌忙抢过李安过手上的笔:“你瞎说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哈。”李安过趴在桌子上笑了开来,赵雅英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严肃一些!”    “唔,”李安过想了想后说,“能不能别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啊,这些问题你得去问你赵离皇兄,或者去问阿嫣,他们脑子好,我这是想得到说不出来。”    “那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啊!”    李安过说:“那好吧,让我想想,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就是有好吃的时候会想到对方,有开心的事情就想和对方说,看到对方难过时自己也会难过,还有...唔,还有就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期待和对方呆在一起。”    “噢...”赵雅英站了起来,她走回了床边坐了下来,这回到她直直地看着李安过了。    “你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公鸡。”李安过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赵雅英看了很久,忽然幽幽地叹息一声:“李安过...”    “嗯?”    “你刚刚说的,是你对嫣儿姐姐的感情吧...”    “是啊,那不然还有谁?”    赵雅英吞吞吐吐,最后小声地说了出来:“可是我好像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看到了你所说的这些感情。”    “喜欢阿嫣的人多得去了,不出奇呢。”李安过笑着摇了摇头。    “是赵离皇兄...”    李安过的笑容凝固了,“啪”地一声,他手中的毛笔断成了两截飞了出去。    “不可能,赵离这人不会喜欢阿嫣这种类型的女孩子的,我自小和他长大,这我还是知道的。”李安过摆了摆手,弯腰去捡断了的毛笔。    “是真的...”赵雅英小心地说,她立马已经后悔自己将这事儿说了出来了。    “就寝吧,很晚了。”李安过将两截断毛笔掷到了桌面之上,毛笔上泛出的黑墨将信上的好几段话都遮掩开去。    “噢...”赵雅英应了一声,李安过直勾勾地倒在了地上的被褥之上,他呆呆地望着房梁,寂静的房间内,赵雅英听到了李安过那不规则的呼吸声。    “你还不睡么?”李安过看到赵雅英还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忍不住发问道。    “你...你再睡过来一些行不行?”赵雅英请求道,李安过坐了起来,他用眼睛量了量自己底下的被褥和床榻的距离后说道:“若是出了事,我一步就能迈到你的身侧。”    “不行,你睡那儿我躺下了看不到你,我心慌。”    李安过叹息一声,他站起身来,抱着被褥又朝着床榻挪了数步,他问赵雅英:“这下总该可以了吧?”    赵雅英连连点头,这才安心地睡下,李安过扭头吹灭了桌上的蜡烛,赵雅英的呼叫声又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我觉得我们今晚是不用睡觉了。”李安过心如死灰地钻进了被褥之中。    “怎么熄了烛火啊?”    “你这人可真是逗,不熄烛火怎么睡!”    “可是这样就看不见你了...”    “拜托,我就躺在离你不到两步的地方,你坐起身来一脚都能踹到我!”    “可是...可是...”赵雅英连说了几个可是,然后说,“那你陪我聊聊天...”    时值春季的西渝湿气重,李安过竟然还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意,他卷了卷被褥,无奈地应道:“好...一直聊到你睡着总可以了吧。”    李安过说完这话,听到了赵雅英在床上发出了微弱的,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声。    “李安过,认识你真好。”赵雅英突然说道。    “怎么忽然感叹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和你呆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李安过说:“或许是我这人自小就有些失心疯吧,肯定是我说话做事不习惯经过脑子所致。”    赵雅英轻轻的说:“像你这般妙趣横生的人,想必自小就很幸福吧?”    “并不,我从小到大就没过过几天让我开心的好日子。”    “为什么...”    李安过叹息一声:“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时有刺客来暗杀我的父亲,母亲为了保护父亲替他挨了刀,我的父亲自小对我严厉,想是盼我成才,后来为了保护我却不得冷落我,矛盾堆压使得我们水火不容,唉,后来等我真正明白他的苦心的时候,他却早已不在了。”    赵雅英难过地说道:“对不起...”    “所以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开心,自己逗自己笑,找你赵离皇兄出门到处去捣蛋,当时他也是个小屁孩儿。若不是这样,你见到的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我了,可能你会遇到一个脾气贼臭的侯府公子,可能又会遇到一个怯懦软弱的小白脸,总之不会遇到我...”    赵雅英听了李安过从前的故事后感触良多:“我根本不敢想象没有爹娘的日子,若我是你,恐怕早已承受不住了。”    “这种日子迟早你是要面对的公主殿下。”    赵雅英沉默了片刻,随即说:“没关系,我还有你们呐!”    “那要是我们有一天也不得不离开你而远去了呢?”    “呸呸呸,不许你说这话。”赵雅英连忙说,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起来,“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我...我...”    “你得学会自立和坚强我的公主殿下。”李安过告诉赵雅英,“没有人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总有那么些许时刻,你得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像这样的话...”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会在宠爱和保护下幸福地过完一生,我说的这些话只是给你交个底,毕竟...呃,以防万一嘛,而且!不是厉害的人,我还不会和他扯这些呢。”李安过开始胡诌起来。    赵雅英全然没有察觉到李安过话语间的纠结,言语间很是开心:“真的么,你说我是厉害的人。”    “是,你这趟过来西渝的所作所为,比大多的钦差大臣都出色得多。”    “那我就更应该学会坚强学会自立了...”赵雅英迷糊地低声喃喃,李安过听出了她的倦意,禁不住呵呵一笑。    “好啊,那你先克服了胆小的这个毛病吧,譬如说听了几句扯淡就不敢一个人睡觉,说出去真能让人笑掉大牙。”    李安过说完却好久听不到赵雅英的回应。    “小殿下?”李安过试探着问了句,他细细一听,床榻上已经传出了柔柔的,微笑的憩息声响。    “当真是睡着了,还真是快。”李安过笑了笑,拎起了被子背着床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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