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

又是一个新的早晨，泪水谷中的风国军营，大部分人都在梦乡中酣睡，沈纶提着簪花长刀，刀刃上血淋淋的，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赵离的营帐之前。　　　　“谁在外面？”赵离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沈纶惊讶如此之早赵离就起身了，不过回想也是，当下这般严峻局势，怕是赵离也睡不安稳吧。　　　　“下官沈纶。”　　　　“进来吧。”　　　　沈纶走近营帐，赵离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看书，沈纶看到了赵离手中书本，像是一本兵家阵法，赵离抬眼看了看飞鱼服上溅满了鲜血的沈纶，淡淡地问：“夜里出逃了多少人？”　　　　“万州卫五人，晋安卫三十人，还有十三个仓桥卫，已经全部结果了。”沈纶回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受。　　　　“以后人就不要再杀了，谁若是想走，就让他们走就是。”赵离听完沈纶的话后，合上了书。　　　　沈纶一惊：“殿下，可若如此，会出现大规模的逃亡，军心必乱！”　　　　“我们已经被围困在这里八天了，还有两天沐国和云国军队就会发起攻击，将士们的精神紧绷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再格杀逃兵，军心会跨得更快，再说，这对于你来说，也很为难。”　　　　沈纶点了点头，他将刀还进了鞘中：“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却是让人难受。”　　　　“逃走的人也出不去，泪水谷已经被团团围困，出去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现在我们只有期盼信鸽和信鹰，将我们这里的情况送到外面吧。”　　　　赵离听到沈纶这句话，他对着沈纶笑了笑，露出了让人费解的笑，沈纶看见赵离的这幅表情，心中又忽然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殿下...”　　　　“求援有回音了么？”赵离问。　　　　沈纶摇头：“没。”　　　　“国内收不到求援的。”　　　　“什么！殿下您当众派出的信鸽和信鹰...”沈纶大惊。　　　　“信鸽和信鹰，都是沐国的，根本飞不回我们风国的。”　　　　沈纶当即明白了，流露出了几分沮丧：“殿下压根就没有...”　　　　“不要说出去。”赵离将书扔到了一旁，慢慢地站立起来，“风国如今能有实力前来救援的军队，只有风云边境和风图边境的集团军，可若是他们一来，风国就完了。”　　　　“也就是说我们没希望了么？”沈纶垂下了脑袋。　　　　“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赵离笑着拍了拍沈纶的肩，“破釜沉舟，方能出奇迹，差不多是时候了，今晚告诉他们实话，我们突围吧，沈纶，打起精神来！”　　　　“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沈纶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会死。”　　　　“但是不会所有人都死。”赵离说。　　　　沈纶离开之后，赵离回过头来，发现杨汐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醒了？”　　　　“早醒了，看到你和沈纶在谈事儿，就没出来打扰。”　　　　赵离看着杨汐妍那平静如水的神态，问了句：“都听到了，不怕么？”　　　　杨汐妍摇了摇头，赵离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尽量显得自己淡然一些：“我们出去走走吧。”　　　　久违的阳光洒满了泪水谷，晨曦的暖意笼罩着每个人，士兵们见到赵离走了出来，纷纷地给他嚷道，赵离带着杨汐妍在军营中七拐八弯，趁着哨岗轮换的间隙，出了军营，赵离径直向东，而后来到了山谷的边缘，他们的面前，出现了几块巨石。　　　　“来！”赵离弯下了腰，呼唤杨汐妍钻过巨石，二人穿巨石而过，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隐秘的石径，石径沿着山坡而上，倒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两旁的山坡上都埋伏着云国的军队，你还敢过来，当真是心大，”杨汐妍对赵离说，赵离伸出一根手指掰摆了摆：“这条不会。”　　　　“呃？”杨汐妍看着山径，赵离在这时从后面摸了摸她的头：“你认不出来么？”　　　　杨汐妍定睛看了好久，最后恍然：“我来过这。”　　　　“当年你和你弟弟，就是从这儿逃出泪水谷，离开沐国的吧。”　　　　杨汐妍点了点头：“这条路是当时唯一没有龙武卫看守的道路，那是个雨夜我们走得急，如今一下没认出来。”　　　　“如今这里也没有云国军队，你们当时应该驻足好好看看的，你跟我来。”赵离走在前头，回来打了杨汐妍一把手，两人共同顺着小径走上了坡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他们此时已经出了泪水谷，前方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好多的向日葵啊。”杨汐妍感叹。　　　　“漂亮么？被困了这么久，看点让心情愉悦的东西吧。”赵离侧首对着杨汐妍柔柔地笑。　　　　二人走进花海之中，杨汐妍闭目好生感受了一番葵花的气息，而后睁眼问赵离：“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么？”　　　　“不全然是。”赵离从杨汐妍的身后，搂住了她的腰际。　　　　杨汐妍感觉到了赵离的意义，忐忑地呢喃：“赵离...”　　　　“嗯。”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赵离沉默了好一会：“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逃走的么？”　　　　杨汐妍一惊，忙转过身来，赵离的吻，这时就落在了她的前额之上。　　　　“你...”　　　　“走！”赵离松开了放在杨汐妍身上的手，缓缓地后退了几步。　　　　“我不要，你不用担心我，沐国人不会伤害我的，我在可以帮你！”　　　　赵离说：“风国的人会伤害你。”　　　　“赵离！”　　　　“走！”赵离挥了挥手，“抱歉，我不能陪你了！”　　　　杨汐妍心一酸。　　　　炮火声忽然这时从山背后传了过来，赵离和杨汐妍都惊骇万分，赵离回过头去，正好看见沈纶如同一阵风似的扑到了二人跟前。　　　　“云国人，云国人和沐国人，开始进攻了！”　　　　“不可能！”杨汐妍难以置信地呆愣住了，“今天才第八天，十天的起先还没到，杨夕洛说好的，会给我们十天时间的。”　　　　赵离看着山背后慢慢腾起的黑烟：“他的话历来是不能全然相信的。”　　　　沈纶这时说：“已经部署好了，殿下赶紧回去吧，将士们不能没有你。”　　　　“赵离，你不一起走么？”杨汐妍问。　　　　“当然不能让云国人好过，所以我得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么？”杨汐妍恳求。　　　　“沐国云国背信弃义，一旦交火，风国士兵会将他们的失信迁怒于你，所以涑王才会送姑娘离开。”沈纶对杨汐妍说。　　　　赵离对杨汐妍说：“你好生保重，我走了！”　　　　“赵离！”杨汐妍冲着赵离的背影大喊，赵离停住了脚步，而后快步地跑回到了杨汐妍的身边，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一切小心！”杨汐妍吸了吸鼻子。　　　　赵离点了点头，山背那头的枪炮声越来越响，赵离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赵离和沈纶翻过了山，回到了泪水谷之中，山谷的两侧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敌人的身影，无数的火铳子弹，弓箭如同倾盆大雨般倾泻到山谷里，风国士兵们惨叫连连，仿佛一片人间炼狱。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赵离的出现，胆战心惊的士兵们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赵离翻身上了马，来到了大乱的士兵们中间，高声喊：“金吾卫盾墙，锦衣卫腾骧卫架枪！各州府卫军弓箭上弦，左右羽林卫穿插防护！结成防御阵型迎敌！”　　　　数种不同音色的沉闷号角顿时响起，乱窜的风国士兵们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身披重甲的金吾卫手持大盾，在军队的外围围了一个圈，结成了第一道的防线，赵离身边的锦衣卫也在沈纶的带领下纷纷趴到金吾卫的身上去架枪，各地的州府军队虽然乱哄哄了一阵，最后也大致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见到士兵们准备就绪，赵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气。　　　　“还击！”赵离下令。　　　　谷底的风国士兵万箭齐发，盾墙上的火铳亮起了一片炙目的火焰，山坡上的云国士兵惨叫连连，纷纷滚下山来，风国士兵的枪声过后，躲避的云国士兵又开始反击，金吾卫们此时将盾牌高举过头顶，彷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屏障，风国火力不输云国，可却遭成不了多大的伤亡。　　　　又到了云国枪声止歇之时，风国盾阵散开，其中的弓箭和火铳再次朝着云国士兵展开攻击...　　　　离风国军营不远的一个山坡之上，杨夕洛的身边站着几位穿着云国服饰的男子，他们手持望远镜，看着不远方谷底的战场，都是一副严峻的神态。　　　　“风国真是个可怕的国家，如今都这幅德行了，还这么能打。”一个身穿墨绿长袍的云国人感叹。　　　　“那可是赵离，估计风国如今也就只剩他能一战了，这次解决了他，风国就是一块大肥肉。”另一个身穿绿甲，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不料他话音未落，一声冷哼回答了他：“未必。”　　　　八字胡男人转过身来，对着发出哼声的男人说：“有些人不出力可以，但是请不要捣乱，李安康，我是觉得，应该让你的南门卫下去战上一战，以南门卫的战力，估计击溃他们不是问题吧。”　　　　李安康面对嘲讽，没有半点愠色：“我早已立誓，不攻击风国任何人，南门卫此次前来，只为保护三殿下和诸位大人。”　　　　“你！”绿甲男人胡须颤抖。　　　　“吴庆，别再说了。”墨绿衣服男子打断了八字胡的话头，“有这互相讽刺的力气，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破解赵离这般无赖打法。”　　　　吴庆皱着眉：“沐国的山地皆是红土所化，半分石头没有，否则我们在坡顶滚石而下，定让他们阵脚大乱。”　　　　一直没说话的杨夕洛开口了：“吴大人，我倒是觉得你的瑭山卫可以破敌，瑭山重甲破阵可是好手。”　　　　吴庆一声冷哼：“用我云国之精锐，为你沐国卖命，陛下，你打得一手好牌，云国是来帮你沐国打仗的，不是来听你指挥的。”　　　　“我会带着沐国银甲冲下去，你若不来就罢，但若是我在下头有个闪失，那瘟疫配方和无畏勇士的配方云国是永远别想得到了。”　　　　吴庆冷笑：“怕是这两样配方，沐国早就没有了吧，如若是有，沐国就不需要我云国的将士了。”　　　　杨夕洛似笑非笑：“谁知道呢？”说完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朝谷底冲了下去。　　　　原本埋伏在山坡枯草间的沐国重甲，此刻都哗啦啦地站了起来，气势磅礴地跟着杨夕洛朝着谷底下的风国军阵发起了冲锋。　　　　“他是个狠角色。”吴庆双手抱胸，看着杨夕洛和沐国的那片银色的海浪，这时他肩头一重，转身看到，墨绿衣男子的手已经搭了上来。　　　　“别在这看戏了，沐国皇帝都带队冲锋了，你的瑭山卫也别收着了。”　　　　“三殿下，可是...”吴庆很是不解。　　　　“风国主力就在这儿，击垮他们，对我们大云有利无弊，再说，万一杨夕洛真的有配方，父皇跟前，你届时和谁去编故事呢？”云国三皇子说。　　　　云国军队的枪声逐渐止歇了，头顶上雨点般的箭矢也渐渐稀疏，看来这一轮的对峙，算是暂时结束了，赵离紧绷着的脸终于舒缓了些。　　　　“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抬走上环，补充后备兵源！”　　　　沈纶托着火铳走到了赵离的旁边，他的满脸都是血。　　　　赵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沈纶摇了摇头：“没事，是方才身边的一个弟兄的血，可惜了，半个脑袋都给削去了。”　　　　赵离望着战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位于谷底与他们这般对峙，终究是吃亏的，而且，我们的物资也匮乏，今晚我们必须得突围了。”　　　　“我们真的只有孤军奋战么？”沈纶还在惦记着增援的事，赵离点了点头，可随即，一声陌生的号角突然响起，赵离面色一凛。　　　　“怎么了？”沈纶回头而望，瞬间惊讶爬满了脸，山坡上，密密麻麻的银甲士兵冲了下来。　　　　“妈的，当真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沈纶破口大骂，“这些云国佬可真够猛的！”　　　　“不是云国人！”赵离上了马，“是沐国银甲卒！”　　　　赵离赶到了正在打理战场的士兵中间，高喊：“敌袭！重新列阵，锦衣卫退至军阵最后，腾骧卫前移至二列，迎接冲击！”　　　　风国士兵们虽然快速地反应过来并列阵，可赵离脸上却忧心忡忡，他心知风国的军队从早间突然遇袭，到后来列阵对战，再到如今再次列阵，精神在这么一来一回数次，早是强弩之末。　　　　“只要那支军队没有来，还是有所胜算的！”赵离对自己说，可随即他的希望就破灭了。　　　　沐国银甲冲到了风国军阵前方百步之时，忽然朝着两侧散开，他们的后头，冲出了另一群身穿青黑色铠甲，杀气腾腾的重甲士兵。　　　　“瑭山六卫！”士兵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出来，这一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云国的瑭山卫，是云国最精锐的军队，就在数年前云国先帝王天莱御驾亲征，其侧吴昊所带领的瑭山六卫，将晋王赵欢的鬼哭卫和南方边防军打得落花流水，如今风国士兵面对瑭山卫，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整个军阵都开始躁动起来。　　　　“稳住阵型！”赵离下令。　　　　“咣当！”瑭山卫挥舞着巨锤，冲击上了金吾卫的盾阵，巨锤是盾牌的克星，顿时铁屑四溅惨叫连连，风国的防线，在瞬间就瓦解了。　　　　赵离手上持着王旗，在军阵中穿梭，他想尽一切的奴隶，去维持着阵型，但是溃势在瑭山卫冲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无法挽回，身穿重甲的金吾卫防线被突破之后，后边的风国军队大多是轻甲军士或是布衣士兵，他们手中的武器砍在瑭山卫的巨甲之上，出了一道白印，再没带出任何东西。　　　　重甲步兵的可行，唯有强力的骑兵，可这次赵离带出来的骑兵少得可怜，瑭山卫不断深入风国军阵，如入无人之境，风国的全面溃败，只是时间问题了，一向沉稳的赵离心急了，在人心惶惶的士兵之间，他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赵离跳下了马，拔出了长剑，一剑就刺中了一名瑭山卫的喉咙，瑭山卫虽是重甲，可喉咙和关节处是没有盔甲防护的，看到赵离如此干净利落地刺倒敌人，周围的士兵为之一振，可赵离虽然武艺超群，却顾不上所有的风国士兵，他的眼角已经瞥到，风国的军阵有许多士兵开始往后逃窜了。　　　　赵离卖力奋战，可在云国最强大的士兵面前，风国这支临时凑起来的军队有太多的破绽，纵使士兵们奋战勇猛，终究无可对抗。　　　　赵离身边的风国士兵越来越少，他脚下的地面早已流满了鲜血，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雨腥风使一切都变得模糊，赵离恍惚间，忽然在这片修罗场中，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你还回来干什么！快走啊！”赵离急火攻心，对着杨汐妍怒道。　　　　杨汐妍二话不说，跑到了赵离的身边。　　　　“快走！”赵离愤怒地推了一把杨汐妍，“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带你走！”杨汐妍说，“再不走，你会死的！”　　　　“我不走！”　　　　“为什么！”杨汐妍说。　　　　赵离抹去了脸上的血，咬牙道：“我不能抛弃着数万人自己逃离，而且，云国的主力在这儿，我就算尽我最大的努力，也要重创他们，这样，风国就多几分的安全。”　　　　“这场战役已经没有悬念了，风国注定全军覆没，你快跟我走！”　　　　赵离不说话了，他早已杀红了眼，此刻看到眼前一名锦衣卫正被一个瑭山卫压制在地上，他咬牙持着剑就冲了上去要替那锦衣卫解围，可这时，他的脚忽然一麻。　　　　在那一瞬间，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一般，赵离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杨汐妍手上捏着丧神针的盒子，来到了赵离身边，拖起了赵离。　　　　“你竟敢！”赵离只觉得被怒火激得天旋地转，他愤然地盯着杨汐妍。　　　　“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死！”杨汐妍咬了咬牙，将赵离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拖着赵离就朝着战场外走去。　　　　“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我不管！我要的只是你的平安！”　　　　“你可有半分考虑过我的感受！”　　　　“那你又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杨汐妍的嘴唇渗出了血，她不顾一切，仿佛身边的刀光剑影都不存在一般，她的目光，只有那堆积着巨石的山径。　　　　“杨汐妍！你他妈的！”　　　　沈纶高声怒吼，朝着杨汐妍就冲了过来，他一把将赵离从杨汐妍的身上扒拉开，然后用刀指着杨汐妍：“你这个虚伪的人，你果然还是贼心不死！”　　　　“你若是想让他活着就不要拦着我！”杨汐妍留下了泪，失声道。　　　　沈纶转过头来看着赵离，赵离虚弱地说：“放我下地，我要回战场，快点，撑过了这场进攻，晚上才有机会突围。”　　　　沈纶又看了眼杨汐妍，犹豫了片刻之后，将赵离送回到了杨汐妍的身边。　　　　“沈纶！”赵离咬牙切齿,嘴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沈纶痛心地说：“殿下，对不起，败局已定了。”　　　　杨汐妍泪汪汪地看着沈纶，沈纶一挥手，大喝惊醒了她：“赶紧带殿下走啊！”　　　　杨汐妍点了点头，忽然这时，一个身穿银色长袍的青年跃到了他们三人的面前。　　　　“姐姐，你好啊，姐夫，你看起来不太好啊，怎么了么？”杨夕洛脸上挂着邪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