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染拿着手中的纸契约卷,缓步走向了庭院的花园。  她果然在这。  花园假山旁的鱼池边,因为是引了孟婆熬汤用的清泉,潺潺流水声还带着些许的清浅的白雾。  月光下,白雾飘渺。  桃久依旧是熟悉的一席青衣,犹如烟霞的罗裙仿佛和那些白雾混成一滩,她正背依着身后的假山,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只是那双赤着的小脚,却时不时拨了拨鱼池的水波。红色的小鱼有时候在她脚面上游过,过分白皙的脚踝和那游曳的红,也不知道谁衬托了谁,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一头未束的黑发,犹如瀑布一般散开,隐约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却又似清水似芙蓉。  祝卿染低垂了下眼眸,遮盖了眼中少有的波动。  再抬眼时,已恢复如常。只见,他走到女子身边。  “……大人。”  女子闻声缓缓睁开眼,双目似水。  祝卿染双手将手中的纸张奉上。  桃久接过那纸,却不着急看,只是道:“书生,你当值多久了?”  祝卿染皱眉思索:“也快两百年了。”  桃久认真的点了点头,却若有所思:“你说,以你的经验,这次我若是还向帝君去告假,这次也不去人间如何?”  祝卿染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桃久,顿时了然。然后,一点不留情面的提醒道:“大人,若认真算起来,距离上次碰见这般执念的人,已经快有三十二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大人已经休息了三十二年,再确切点是偷懒了三十二年。属下以为,若是帝君知道了这件事,非但不会同意大人告假的借口,反而会十分好奇,为何这三十二年间,都未有怨魂来解愿?属下也十分相信以帝君的修为,不消半刻也许就会知道大人三言两语就将引渡来的鬼魂吓退的事情。”  桃久掏了掏耳朵,无奈的看了眼祝卿染:“你也不用说那么多遍三十二年,何况这点小考验,那些鬼魂就能被吓退,哪里是一碗孟婆汤解决不了的。”  “属下只是希望大人下次能找一个好点的借口。”祝卿染唇角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桃久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祝卿染,缓缓道:“以前,你不是挺不爱说话,怎么没看出你这么牙尖嘴利?”  祝卿染依旧面无表情,目带祥和:“只是跟大人时间久了,学得也多了。”  桃久拧着眉,越发觉得真是越来越不好相处了。  祝卿染看着桃久垂头丧气的样子,总是冷清的面容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暖意,却接着补刀道:“若是大人认为属下有逾越之处,大可置换便是。”  好吧,桃久这下算是彻底不搭话了。  “……”  这还能聊什么?  怎么往下聊?!  要知道这偌大的渡虚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是这位祝书生打理的。换句话说,这里少了她也许不会乱,可却不能少了祝卿染,否则一定能乱成一锅粥。  桃久只得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在祝卿染的目光监视下,乖乖地打开了手中的契约卷轴。  ……    “愿我心念之人,一生不得安宁,心无宁日,求而不得,永生难安!”  桃久静静地看着,不由拧了拧眉:“这么大的怨气……”  “……”祝卿染不由想起那女子一刀刀剜在心口上,却未曾流泪的样子。狠厉决绝,想必是生前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才会如此不知惜疼。人身上的病痛尚有妙手回春之法,可心上的伤却无药可解。不过,他们的职责不也就是化解这些怨气。  桃久收好卷轴,轻轻挥手,卷轴顷刻间化作一直雀鸟,直飞入屋内,没入原来那扇巨大的圆形屏风中,而原来屏风上的图案,悄悄成了宫廷的模样,雀鸟站在宫檐边上,恍若啼血。  “契约已成,属下现在就去准备些东西和大人一起上路。”祝卿染说着,便要离去。  “咳……”  祝卿染见状,微微蹙眉。  桃久神色略显犯难。  跟着去?  那哪能行?!  她可太清楚,这书生的脾气,实在是迂腐到不可理喻。有时候都不知道他是大人,还是她是大人。一路上连个偷懒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好好逛逛游戏人间了。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阙罗坊还开着吗?还有,那里的桃花酿可是一绝,小炒和点心只是想想就流口水。  “我看你最近忙着整修渡虚坊的那片桃花林,一直也没好好休息,那什么……就趁机给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把。”桃久说得冠冕堂皇。  祝卿染眯了眯眼,心下了然。  见祝卿染不说话,桃久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她竟然有一瞬的心虚:“咳,我看这任务也简单,杀鸡焉用宰牛刀,我就带上朱赤那小子就行了。”  “朱赤?大人你确定?”祝卿染凝视着桃久,真心看得她心里发毛。  在祝卿染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的她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朱赤那小孩在这里都呆了几百年了,也没怎么出去过,总窝在这里,整天没头没脑的,怪可怜的。带着他去转转也好,要不然他屯的那么些从怨魂身上讨来的东西,就真无用武之地了。”其实,最主要还是朱赤那小子,是个软柿子,太好捏了,到时候到了人间还不是她说的算。  “……”祝卿染低垂了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睫毛似是遮挡了所有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桃久一时看不出祝卿染的意思,故作镇定的接着道:“何况,这次我看也不过是简单的男女之情,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  就在桃久被看得浑身不舒服,琢磨着要不下次再争取的时候,却见祝青染缓缓地开口道:“……也好,希望大人能速去速归,别误了那女子投胎的时间。”  “那是,那是……”桃久笑了,似乎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长舒了口气的样子。  ……  阴阳路上,白雾茫茫,只见一席青衣罗纱的美艳女子身边跟着一个眉心朱砂痣的男童。小童抱着收拾的包袱,一走三跳得跟着,渐渐消失在烟雾缭绕之间。  遥遥,祝青染站在桃花林边看着消失的二人,叹了口气。    等桃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沉沉的,想翻了个身,却已经是满头的虚汗。  隐隐约约听见床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叫骂声:“还能怎么样?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哪还有多来的钱给个不相干的野丫头看病,都什么世道了?难道真要看着我们娘俩也跟着饿死了,你才乐意。”  许久,传来一声摔桌子的声音,男人的声音透着沉闷和无奈:“可她毕竟是我阿姐家的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也不能把孩子卖了!”  “卖了?怎么了!这是我们应得的!要不是咱们照顾她这么些年,她指不定死多久了。你看她那个样子,整天半死不活的,万一真死在咱们家你说算个什么事?!”  “可我总觉得这样实在不妥。”  “我不管,反正钱我是收过了。”女人走到门口:“总之,明天她就得跟着人贩子走。”说完,女子重重的关上门。  男人闷闷的一声叹息,踟蹰了半天也只能没主意的离开了。    昏昏沉沉,桃久觉得自己似乎又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估计是烧退了,神志清楚了不少。看了看周围,这破旧的小屋里只有她一人,身上已经被虚汗浸湿了,贴在身上着实难受。好不容易才扶着床边坐起身,摇摇晃晃总算是到了桌边,喝了些水,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桃久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腿,这幅干瘦短瘪的身形,喘气恨不得都有了上口没下口。本就蜡黄的脸色更黄了。瞧见屋里没有被人,才有气无力道:“朱赤……你能解释解释,我怎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了?”  不多时,空无一人的房间,袅袅透出一阵白雾。  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童子,眉心有着一颗浅浅的朱砂痣,好不可爱。此时,正扭捏着对着手指,脸上还挂着干巴巴的笑:“那个……大人,出,出了点差子。”  桃久深运了口气,怕自己背过气去。  “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好像……算错了时辰。”  桃久扶额,无奈道:“我这幅身子,现在几岁了?”  朱赤颤颤巍巍比划出个:七。  桃久咬着牙,闭了闭眼,想念佛经。  “大人,你忍忍,再忍忍,也就是十来年的光景,会过得很快的。”  “……闭嘴吧。”  快?这身子的主人曾初云,也就是阴阳路上怨而不散的鬼魂,每天恨不得都是度日如年,怎么可能过得快!  曾初云一生凄苦,潦倒无依。  自小就受尽了世态炎凉,因为身份低贱,几经辗转被买入宫中为奴为婢。在别人看来,宫里是个深不见底的火坑,可是对于清苦的她来说,却好歹是有了一口饭吃,保住了性命。在宫里的日子,无依无靠,没少受人欺负。那时的曾初云,甚至都不知如何才算真正的活着。  直到……  她遇见了命中的唯一的光。  或许,现在更应该叫劫难才是。  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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