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山雪又梦到了那一夜,这是她时隔多年再次做这个噩梦。 她已经记不清楚那一夜了,唯一能记起就是她推开一具具压在身上的尸体,平日里疼爱她的老婆婆,照顾她的丫鬟小厮们毫无声息的躺在冰冷地上,殷红的鲜血浸湿了他们的衣裳,也染红了她长大的那片土地。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吐了起来,直到吐得快虚脱才缓缓蹲下抱着头嘶声尖叫,可直到她再也喊不出来,再也哭不出一声时,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寂静。 她知道,再也没有人会为她点亮一盏灯了。 她想,若是能在这寂静的夜里安详死去,那也不错。 她从满是血迹的衣服里摸出一把银制的小匕首,那是父亲送她的礼物,一直被她视为珍宝从不肯轻易拿出来。 可当匕首抵住胸口时,她又哭了起来,她才十岁,始终对自己下不去狠手。 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纤细身影悄悄地钻了进来,地上的荒草被人踏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吓得小脸惨白,圆碌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莫不是仇家又寻上门来了? 连忙收起匕首,她跌跌爬爬的钻进了墙角一个隐蔽的小洞,这个洞通往宅子外面,是她以前为了偷跑出去玩挖的,没想到如今却作了这样的用途。 可当她刚钻过去一半,左脚就被人牢牢抓住。她慌张地踹了那人几脚,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结果最后还是被人硬生生拖了回去。 她捂着脸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正要喊英雄饶命,沾满鲜血的小手就被人掰开,少年白皙清秀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他蹲在她跟前,一只手抓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拎着一盏闪闪欲灭的油灯,绿豆大的光点只够照亮两人,却足以让她安静下来。 亲眼证实了眼前的人只是受了些许惊吓,仍活奔乱跳健健康康的活着,少年显然松了一口气。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羊脂玉佩,连同一袋准备好的碎银子一起塞进她手中。 他捧住她满是泪痕的脸,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双眸深深地看进她眼里。 “活下去,别再回来。” 他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此刻却镇定得不像话。 直到逃出了很远很远,她才敢往回看。布满血丝的泪眼仿佛望得见,在那堵高墙之后,少年手中绿豆大小的火焰还和她的心一起炽烈地燃烧着。 每每想起这些,沧山雪都心痛得快要窒息。后来过了许多年,她越长大心却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再也装不下恩情义理,再也装不下那少年的脸,只有满腔的仇恨无处宣泄。 一串冰冷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茅草席上,她一睁眼,又落入另一处黑暗之中,寒冷从冰冷的地上传来,一寸寸侵占着她的身体和心。 另一旁的慕容卿衣睡得特别熟,一夜都没有动过,沧山雪看着那个黑暗中的背影,泛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恨意,那个人是慕容蕖的弟弟,也是她的仇人,却亦是救命恩人。 她轻叹了一声,身子轻轻的朝他那边挪了挪,想沾点暖气,就算是仇人那也得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到时再新账旧账一起算,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没想到慕容卿衣身边反而更冷,她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身旁的人有些不对劲,不仅没有体温,细听之下,似乎连呼吸也没了! “慕容烨?”沧山雪用肩膀轻轻推了推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下可把她吓坏了:“喂,慕容烨!你没事吧?” 她连忙割断手上的绳子,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浑身僵硬直冒冷汗,痛苦得缩成了一团,早就冻成了一个十足的冰人,而且他的脉象十分奇怪,时刻都在变化之中,让她根本无法判断他这究竟是什么症状。 她同师傅习医多年,医治过不少奇怪的病人,其中不乏一些罕见的疑难杂症,但眼下这种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慕……慕容烨,你快醒醒啊!喂!”沧山雪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拍着他脸颊的手心里直冒冷汗。 偏是在这大半夜里出这种事,这个时辰让她上哪去找人啊! 正当她准备大声喊人时,慕容卿衣一双通红的眸子猛然睁开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在黑夜之中显得十分吓人。 他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得到空气一般,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浑身又开始不住的颤抖着,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渗出,身体仍是冰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没有一点温度。 沧山雪看着他的赤红的眼眸,只觉背脊窜过一抹冷意,噌的收回放在他脸颊上的手:“你……你没事吧?” “药……”慕容卿衣痛苦的蹙起眉头,艰难的抬手摸了摸衣襟。 沧山雪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顾不得多想在他身上前前后后翻找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能找到。 他们身上的东西全都被山匪搜走了,眼下自然是没有解药了。 真是大意了! 慕容卿衣苦笑,看来自己是要死在这里了。想他名震天下的狐公子,挑战过南宗各派,屠过云阙宫,让天下人闻风丧胆,如今竟在这草墅陋屋里丢了命,日后只怕会遭天下人耻笑罢。 想到这里,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沧山雪脑袋蒙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突然想到他可能会在这种痛苦中死去,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慌乱中一摸脸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慕容卿衣被她闹得有些烦躁,强忍着身体上的绞痛,脸色阴沉的低声道:“吵死了,别哭……”说罢,又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沧山雪顿时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慌张地帮他擦拭着,最终只弄的自己满手是血:“啊,我该怎么办?你别死啊,慕容烨……来人呐!快来人呐!” 清新的梨花香交缠着血腥气萦绕在她鼻端,慕容卿衣一袭雪衣上铺开一片可怖的腥红,眼前这景象醒目而诡异。 虽然她已经竭力忍住情绪,但还是让他听出了一丝哭腔。慕容卿衣想要抓住她慌乱的手,却发现自己眼下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在那之后发生了些什么慕容卿衣并不知道,他只记得在失去意识前最后闯入他眼中的,是一阵恍惚的人影和一片刺眼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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