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以东有着帝都繁华的集市,这里聚集着异域各国的奇珍异宝,令人流连忘返的美味珍馐,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塞外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若不是此时实行宵禁令,只怕到了深夜也会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    来来往往的市民小贩中,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锦衣的公子尤为引人注目。    他披着白色暗花斗篷,金冠墨发,额前系着一枚白色玉珠抹额,一双紫色眸子邪魅迷人,俊朗无瑕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任谁见了都想与他亲近亲近。    走在他后一步身材健硕的黑衣男子正是他的亲随隶凫,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自家主子看隶凫有些担心。殿下哪都好就是一双紫瞳太过引人注目,他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殿下您刚从莱州回来,还没能好好休息一会儿呢,这东市有什么乱子交给京兆尹办不就好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谢璿回头看了隶凫一眼,笑了笑:“东市有几家大药铺胡乱开价,联合地方豪强鱼肉百姓,去莱州之前本王就有所耳闻,如今百姓告状都告到王府来了,本王岂有不管之理?”    “殿下说的是。”隶凫点了点头,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十分明白谢璿此番来查药铺是假,来抓人才是真,故又沉吟道:“听闻殿下要找的人就在那家药铺里,属下已布下天罗地网,即使她有再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谢璿眉峰一挑,脸上的笑容明明很温和,妖冶的紫瞳里却闪过一道寒光:“这次绝不会让她再逃了。”    身后不远的人群中出现一阵莫名的骚动,路中间的市民小贩纷纷往两边散开。    只见几个横眉怒目的大老爷们抄着棍棒朝这边跑过来,口中不停地喊着:“死丫头你给我站住!快给我拦住她!”    隶凫伸长了脑袋还未探得究竟,就听见头顶上响起噼里啪啦的瓦片声,还有一个少女清亮的嗓音。    “下面的人快闪开——”    谢璿抬头一看,视线却被一大块阴影给遮住了,他眸光一亮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一个紫衣少女就这么轻巧的落进了他怀里。    仔细一看,怀中少女着一身紫色云罗衫,眉若柳叶眸若星辰,肤若凝脂面若桃花,乌黑的长发用丝带束起,虽只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已能看出是个小美人。    谢璿妖冶的紫瞳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声音却不免有些颤抖:“姑娘也太不小心了吧,砸到路人可怎么办?”说着就要把她放下来。    紫衣少女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可怜兮兮的盯着他,似乎对他那一双不寻常的眼睛并不惊讶。她非但没有从他怀中离开的趋势,反而抓着他的衣襟往他怀里蹭了蹭。    惊得谢璿手一抖,差点让她摔地上。自己才多久没回来,这临江城的民风何时变得如此奔放了?    “姑娘,你这是……”谢璿似笑非笑的掩饰着尴尬,面对这小姑娘的举动,他只想说一句,姑娘家要洁身自好啊!!    紫衣姑娘面色一沉,将头埋进他怀中冷声道:“小女子冒犯了,只是眼下遇到了些麻烦,还请公子帮帮忙,帮我躲过身后追来那些人,否则——”    “否则怎样”谢璿心中一颤,看了她一眼,浅浅笑道。    那少女抬起头无所畏惧对上他冰冷的紫眸,冷然道:“我就说你非礼我。”    谢璿干笑几声,这丫头果然还如从前一样古灵精怪,他有些无奈:“姑娘,说我非礼你也得有证据吧?”    少女冰冷的脸庞突然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像迎面而来的三月春风,冬日里的拂开花草的暖阳,好看得晃了他的眼,可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底一凉。    “我都在你怀里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她佯装娇羞的嘟了嘟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声音低低的。    这说有口难言的处境,这天生的好演技,这肚里泪下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反而是他谢璿会落得个非礼少女名声狼藉的下场。    谢璿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颓败下来,眉头微蹙难得浮现一丝怒容。    这算什么事?他堂堂宸王竟然被威胁了?!他从小到大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历经荣辱沉浮,如今竟败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但琢磨半天,还是算了吧,一个小姑娘而已。    宸王谢璿出了名的谦厚有理,自然不会让一个有求于己的女子难堪,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陪她演完这出好了,这笔账一会儿再慢慢跟她算。    他舒了一口气,抱着她打了一个转背对着街道上的众人,宽大的斗篷将怀中少女整个遮住。    隶凫虽是站在一旁看着,整个过程都没敢插一句话,但见了谢璿此时的动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待手持长棍短棒的一干人,在隶凫凶恶的目光之下都没敢靠近谢璿就匆匆走过。    过了许久,待街上恢复了原本的热闹之后,谢璿才抱着那女子缓缓转过身,刚想要将她放下来,那姑娘却又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无奈低笑,只得开口问她:“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尤其是“吩咐”二字,咬得极重。    “公子,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她眨巴着圆碌碌的大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怕他们再追上来,就再劳烦公子您送我出东市吧。”    隶凫额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咬牙切齿道:“姑娘你可别太得寸进尺了,我家主子还有正事要办呢,若是耽误了时辰你可负不起这个责。”    原本想着查完了这药铺,宸王殿下就能回王府好好歇息一会,没想到半路竟窜出这么一个丫头来搅局,如今得了九寸想十寸,还真以为宸王殿下不和女子计较就可以随意妄为。    宸王殿下忍得,可他忍不得!    谢璿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躁动的隶凫,默了一会,也只能苦笑:“若我不答应,她也会找别的理由来威胁我吧。”    这丫头自小就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如今倒是越发狡诈了,这才一见面就被她摆了一道。    紫衣少女哑然失笑,细长的柳眉一抬:“公子果然是聪明人。”    谢璿却再笑不出来了,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呢。    ……    宸王府的马车顺着东市街道往回走,到了东市街口突然停了下来,雪白的帘子下钻出一个容貌清丽的紫衣少女。    见她似乎不打算对自己刚才失礼的行为做任何解释就要离开,车里的男子哭笑不得的喊住她:“姑娘,能否与在下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啊!”沧山雪如梦初醒般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方才多谢公子,还不都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李炜,仗着自己的爹是京兆尹就敢胡作非为强抢民女,我只不过是稍稍教训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竟搬了救兵来。”    “李炜吗?”谢璿抚着下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上次给京兆尹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呢,那这次就不只是朝堂上参他一本那么简单了。    沧山雪收起笑意站在路旁对着华丽的马车抱拳认真道:“沧山雪深知今日多有得罪,公子的恩情,他日定当奉还!”    马车里沉默半晌,沧山雪疑惑的抬头去看只见纱帘后男子额上的白玉一闪,宛若天籁的嗓音幽幽响起,不似疑问反倒像是质问:“你真的是……沧山雪?”    浮云苍山一片雪,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他想了许久也想象不到有着这样冰清玉洁的名字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是否还会留着几分当年的模样。    “嗯?”紫衣少女眸子一紧心中隐又不安:“公子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以前都叫你芸芸。”谢璿隔着雪白的轻纱深深地凝视着那少女的脸,轻若游丝的语气流露出掩不住的悲哀。    随着岁月远去的回忆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重现,逐一拼接成一张久违的面孔,与面前这张如玉的容颜重合在一起。    卫家的芸芸,是他少年时唯一一个难得而又珍贵的玩伴,宫里宫外的孩子都忌惮他那双紫瞳视他为异类,只有卫家的丫头偏不怕他。    母妃是西域出了名的绝色丽人,他随了母亲长得十分儒雅俊美,幼时身体羸弱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教人看了真真是雌雄难辨。彼时那丫头最爱坏笑着喊他“美人殿下”,他每每忍不住凶她她却也不恼,老是像根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让他甩都甩不掉。    她曾说幸得天下只他生得这样一双艳若紫霞的美瞳,若叫一个女子生了去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他方才没有拆穿她只是想试探一下她还认不认得自己,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认不得他的脸,也认不得这双眼睛。    沧山雪眼角猛地一跳,脸色一点一点灰败下来,男子天人的容颜隐在浮动的轻纱后,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那双冷意十足的紫瞳紧锁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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