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期不置可否:“咋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桩生意,对于康兄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米康双眼微微眯起,正要说话,徐云期将声音放低,语气笃定:“实不相瞒,我想要到边关去,一路上的关卡颇多,我身上没有路引,不知康兄可有良策?”    徐云期有求于人,自然而然就把语气放熟络了一些,一口一个康兄。    米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郎君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要借助商队蒙混过沿路的关卡防哨。这件事倒是不难办,可大可小,要是带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就算遮掩不住被发现了,塞几个银钱也就过去了,可要是带的是个什么有麻烦在身的人,保不齐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说来也怪了,这阵子边关不太平,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要命了上赶着去?    “周小郎…别怪我多问,原本你这样的人,就是有什么急事要去边关,何苦要亲自前往西部战事不断,实在不是消遣的好去处。”他看徐云期一副富贵公子的派头,一身细皮嫩肉的,只当他是一心想要去边关见识见识,不知其中险峻。    徐云期却也知道他心里是如何作想,手指摩挲在酒杯的边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米大哥,你不必多虑,我呢平日里也是个安安分分的,要不是因为实在是有要事非去一趟不可,又不想让家中父母担忧,断断不会出此下策…”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腰间的钱袋子放在了桌上。    里面钱财颇丰,徐云期又好言相劝,威逼利诱了一番,编了一大堆瞎话,两人一直话到了晌午时分,米康现在知道,这位姓周名云的小郎君家里有些背景,不至于是那些作奸犯科的逃犯,又看他一双水眸里的哀求之色,心下有些不忍,终于被说动,咬着牙答应了此事。    徐云期大喜,一张脸上绽开了笑颜,连忙给米康斟上酒:“甚好!只是这件事,要越快越好,不知我们何时能动身?”    米康没有半分犹豫,接口道:“所需之物都已经备好了,商队分成两路,南路上月已经回返,估摸着北路这几日就可以出发了。”    徐云期略一沉吟:“康兄,我等不了那么久,既然已经万事俱备,今日就出发,你看如何?”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包袱,再回去徐府的话,明日就不知道能否出的来了。    商队停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大院里,院里种了一株老树,长安的冬日比起别处不算严寒,初冬里风中依然带了些萧瑟之意,满院的枯叶铺成了昏黄色的织毯,鞋履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商队里的杂役和护卫们正忙着加固和检查车上的货物,数十辆木制大车已经被堆满,都是此次从中原前去西域交易的瓷器、丝绸、茶叶、香料等物,这些东西在长安司空见惯,价格低廉,翻山越岭长途跋涉送到西域去贩卖,却是可以卖出高价。    米康此次也随商队出行,徐云期的事已经被他安排好了,每到城门关卡处,就让她躲进队伍中间的一辆车内,这辆车上的货物装的少,留出的空余足以供人藏身。    徐云期也不扭捏作态,一个翻身就跳上了车,这处空间阴暗窄小,只能供一个人打两个滚,周围堆着的都是丝绸布帛之类的货物,气味倒也还能勉强忍受,徐云期这时心里才有些实感,环视了一圈周围,想来这次的西域之行,自己是要吃点苦头了。    她还在发着呆,几个商队的护卫就凑了过来,这些人都是刚刚才帮她移开货物容身的,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朝徐云期咧嘴一笑:“周小郎,这里是挤了些,难免让你受些累,可也是没有办法不是?现在这年头各处岗哨都查的紧了些,据说前几年太平的时候只是意思意思就都给放了。”    他身量高挑,一双眼神采奕奕,肤色黝黑,衬得一口编齿愈发雪白。    “米叔说了,让我们不能怠慢了你,要是在里头时间长了,自会有人照应着送水送饭的,你有什么事,随时招呼我们就行。”    这少年名叫邝虎,是这商队里的一名护卫,自小就在米康的铺子里帮工,十几岁就加入了商队,徐云期方才和他闲聊了几句,觉得他倒是个爽朗性子,笑起来一口白牙,让人忍不住生出些亲近之意。    刚刚与平疏话别带来的伤感好像也被驱散了几分。    “多谢了。”徐云期朝他灿然一笑。邝虎不知道为什么,看她俏生生盘坐在一堆货物中间,一张白皙脸庞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登时有些愣神,脸颊一红,挠了挠头:“没事没事,都是米叔托我的…”    奇了怪了,这位小周郎君怎么生的白白嫩嫩和个小娘子似的,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他心里暗暗想道,看来这一路还是要好好照应他。    风里送来几声铜铃声,声音清脆稳健,是商队的骆驼们行走中发出的声响,这支长长的队伍行走在长安的街巷上,浩浩荡荡,骆驼身形庞大,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型山丘,商队的出城,成了长安街头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路旁梳着总角发辫的孩童都欢欣雀跃,驻足拍掌:“骆驼来啦!骆驼来啦!”    徐云期默然伏身在堆满货物的车里,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欢呼声,只觉得恍如隔世,自己,真的就要离开长安了。    车辆摇摇晃晃地行进着,人群发出的喧哗声也慢慢地被商队抛在了后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徐云期知道,自己离城门方向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渐渐小了,骆驼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道拖沓的影子,车辆走走停停了数次,外面有人高高低低的话语声也是不绝于耳。    徐云期还吊着一颗心待在车内,她开始胡思乱想,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怎么办?铁定要被抓回家去,想想兄长那张铁青的脸,她就后背冒汗,一张小脸满是苦涩。    “乖乖,老天保佑…让我一定要走脱…”    就在她嘴里嘀嘀咕咕之际,突然感觉上方突然光线一明,镂空隔层上用来遮掩的货物被拿开了,露出邝虎的一张青涩面庞:“周小郎,我们已经出了长安城了!”    “我们商队办事,从来都是靠谱的,没骗你吧?嘿嘿,在里头可是闷得慌?为了保险,再走个约莫半个时辰的路,你就能出来透透气了。”    已经出了长安了,出了长安。    徐云期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四个字,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涌现出来,她眼里浮出了一层水雾。    阿兄阿嫂,我对不起你们。    晏昔…我这就来了,你要等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哪怕是翻山越岭、跨越江河。    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    长安,东城徐府。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徐府正房和西厢的烛火还未熄灭,气氛有些沉寂,仆从们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都这个时候了,徐府的四娘子自从白天出了府去,居然到现在还未归,整个徐府的侍卫已经暗中在长安的坊市里搜了个遍,却连四娘子的半个人影都没寻见。西厢里的邱嬷嬷呆看着门外的方向,喃喃道:“四娘子…四娘子…一定是遇上歹人了…你们怎么就不好好跟着?”    平疏在一旁急地打转,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总不能说她眼睁睁地看着四娘子收拾了东西跑了吧?只是含着眼泪不住说道:“嬷嬷,是我没用,我该死,四娘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徐砚修的书房里灯还亮着,夫人傅雅在一旁立着,两个人的眼睛里都装着浓浓的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天都快要亮了,一个妙龄少女,孤身一人,能跑到哪去?她又会遭遇什么?两个人是想都不敢想。    徐砚修眼底一片乌青,对着傅雅道:“雅娘,你先回房歇息吧,这里有我等着就好。”他还要留在这里等着暗卫们传来的消息,当然,如果会有消息的话。    傅雅轻轻摇了摇头,阿云虽然平时爱出去闲逛,可从来都是会照着宵禁的时辰归家的,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平疏这丫头,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一转身阿云就不见了?    “夫君,你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消息,我怕阿云真的有个什么好歹,明日一早,我们就报官去吧。”    傅雅自言自语地又道:“怎么会这样…晏昔出事还没过一年…阿云又…”这两人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她心里一痛,怎么会这样?    徐砚修脸色阴沉,简直快要滴出水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如果阿云真的有什么不测,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双亲?    正想着,他听到夫人的呢喃,猛地一抬头,声音严厉朝外喊了一句。    “来人,去西厢把平疏叫过来,快!”    晏昔?晏昔,没错了,徐砚修阖上双眸,自己真是被吓昏了头,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如果阿云真是被歹人掳走了,不太可能主人失踪,平疏这丫头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事又发生在妹妹要定亲的当口。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阿云啊阿云,你当真是个心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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