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昔的背影立在一叶孤舟之上,夜晚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晚风扬起他的衣摆,他远远地看着徐云期,神色模糊。    “阿云,我甚是想你。”他声音淡淡,随着夜风传来。    “我出身低微,得蒙徐叔另眼相看,才能寄身徐府,与你相知相识。一直以来,我自问才华出众,足以与你相配。我祖父一介商贾,贪得无厌,与虎谋皮,直到晏家获罪,我才彻彻底底地知道,你与我,本就是不同之人,其中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他的声音低沉,眼睛一寸寸掠过徐云期的眉眼 :“阿云,此番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你务必要珍重。”他眉眼疏朗,泛起一个苍白的笑。    也许…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只能奢求上天让他们来世再聚了。    这时湖面上突起了一阵风,水面皱起层层波纹,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人影也变得越发飘渺起来,像烟雾一样在天地间慢慢散去……    徐云期站在岸边,早已经泪流满面,难以自制,她往前踉踉跄跄跑了几步,扑通一下跌倒在上泛的湖水里,口中大喊。    “晏昔…晏昔!”    “你要去哪里?你不准走!不准走……”    可是湖面已经空空如也,连那一叶扁舟也失去了踪影。    “你回来!回来啊…”    她的泪水糊了一脸,七零八落流进嘴里。坐在水中,任凭湖水浸湿她的衣裙,一股冰寒好像要渗透进骨子里。    ……    驿站的窄小木床上,徐云期和衣睡着,她此时满脸大汗,脸颊泛红,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嘴里还在喃喃低语着,好像是被噩梦给缠上了。    她忽然猛地坐一起来。    “晏昔!”    徐云期醒来,惊魂未定,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了,窗外透进来一道微朦的光束,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还是自己在驿站住的那个小房间。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的真实,那晚风吹在身上,让汗毛竖立的感觉还格外分明。    她想起来晏昔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口凌迟着。    什么叫云泥之别?这还是那个孤傲的晏昔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除了泪水,还能感觉到些许干透的泪痕。    昨夜徐府侍卫长孔明巍追踪自己到了这座驿站,自己虽然逃到七殿下房里,利用他躲过了一劫,可那番经历也是一波三折,着实是惊心动魄。    也许自己昨夜是真的被那如狼似虎的李慎羽给吓得不轻,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然昨夜怎么会睡的这般不安稳,做了这么一个揪心的梦?    徐云期翻身下床,窗外已经响起了人声,窸窸窣窣,各路商队都已经晨起准备动身。    徐云期收起眼底的沉痛,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那枚羊脂玉佩,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只要自己到了西北,就能见到晏昔了,不论如何,他一定,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收拾了一番,拿上贴身的行李包袱,准备跟着商队继续往西前进。    出了房门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了回头看向角落里那个房间,两扇门紧闭着,松了一口气,想必这位七殿下还在拥被而眠,沉浸在梦乡里吧?    这样最好,这位七殿下绝非善类,自己最好有多远躲多远,以后要是再也不见,那就更好了。    至于什么淳王侧妃,谁爱当谁当去。    驿站外的空地上,骆驼依次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这种温顺的动物驮着沉重的物品,拉着巨大的木车,慢慢走着,晨光熹微中远远望去,有一种人世安宁的意味。    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    一月后,敦煌城外,天空中飘着细雪。    徐云期坐在那辆有隔层的大车上,背对着扑面而来的寒风,裹紧了厚厚的冬衣,双手捧着一块烙饼,一口一口咬着,两只小腿随着车轮滚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唔…倒是有几分闲适呢。    还有一日不到的路程,商队就要进入敦煌,在此处理掉一部分的货物。敦煌城是西北边陲的重镇,可以说是雄踞在西北的另一座长安,只是西北地广人稀,城外不远处还是有大片大片的荒地。    这里,也是众多流放者服刑劳作的地方,是徐云期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到了午饭的时间,商队停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准备就地休整歇息一番,也好让众人食些干粮,填填肚子。    徐云期正准备下来活动活动,就看见阿秋手里拿着一只木水壶,向她走了过来。    这名叫阿秋的少女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天真无邪,她今年才只有十三岁,是养在商队院子里的一个孤儿,自从记事起,就整日和骆驼打交道了。    “云哥哥,天气严寒,来,喝这个!刚刚热好的!”少女的语气欢愉,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徐云期。这是昨日从驿站带过来的羊乳,西去的路上缺衣少食,在长安随处可见的东西,在路途上就成了稀罕物,阿秋没舍得喝完,将半壶羊乳拿出来给徐云期献宝。    在阿秋眼里,徐云期是个俊秀温和的小郎君,他温和有礼,懂得也多,还常常对自己笑,比之长安的那些高官子弟,也是丝毫不差呢。    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多谢阿秋妹妹了,我正嫌着烙饼噎人呢。”徐云期笑着伸手接过水壶,也不推辞,打开喝了几口,她倒是颇为喜欢这个单纯伶俐的小娘子,并没有多想,自己没有弟弟妹妹,倒是把阿秋当成自家妹妹一般看待。    阿秋脸颊红扑扑的,低头不敢看徐云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塞外的风太大了,还是少女的一颗芳心在作祟?    一旁的邝虎心知肚明,一脸的揶揄之色:“哟,阿秋,周小郎有羊乳可以喝,怎么我这一个大活人杵在这你就看不见?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阿秋脸唰地一下通红,抬眼瞪着他:“呸,你想的倒美,就是没你的份。”邝虎还不依不挠,多嘴来打趣阿秋,两个人在雪地里厮打起来,你追我赶。    徐云期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啊,都还是一副稚子心性,想想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般无忧无虑过了。    她的思绪飞远,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冬天,也是像这样飘起了鹅毛大雪。    她和晏昔带着仆从在庭院里堆雪人,玩的忘记了时辰,等到第二天先生来检查前一天布置的功课,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伸出手掌硬着头皮挨了一顿板子,手心被打得发红发肿,只感觉到一片刺痛。    自己赌气,不肯让邱嬷嬷给自己上药,半夜里疼得直掉金豆子。晏昔次日一早就拿了药膏过来,一边往那红肿的手心里吹气,一边轻轻地在那红痕上擦上清凉的药膏。    他像个小老头,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大堆。    想到这里,徐云期没有察觉自己脸上泛起了一丝弧度,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时手心里的温热。    ……    “那是什么?”商队的一个杂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指着树林的方向,惊讶呼喊。    其余人顺着方向看去,有人眼尖:“好像是马,有人骑马往这边来了!”    只见位于商队侧面树林里的雪坡上出现了一团密密麻麻的黑点,苍茫的一片纯白里,显得格外刺目。    定睛一看,一队人马踏雪而来,他们越来越近,马蹄在雪地上踏出一圈长长的印记,依稀可见马上的人身上的衣着大多是粗糙的动物皮毛。    徐云期看见他们的装束,心头一跳。    “不好,是突厥人!”    早就听说边关危险,强敌环伺,近几年北边的突厥更是肆无忌惮,一到冬季物资短缺的时候,就大举进攻西北边陲,希望以抢夺劫掠的方式来获取各种物资,好度过大漠里漫长难熬的冬季。对付汉人,他们自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平民闻突厥之名无不胆寒。    只是上月里传来战报,突厥的大军已经被安西都护赵将军率军击败,被赶回突厥境内了呀,怎么这里还会出现突厥的骑兵?    商队里的几十号人,有杂役有护卫,虽然难免有些忐忑畏惧,但毕竟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些年头了,其中险峻,又岂能不知?他们都抄上了武器,只希望他们的人数不会太多,不然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们来势汹汹,马匹雄壮高大,不多时,数十匹马就分散开来,半包围着商队所在的空地,这样一来,也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突厥人里为首的一人留着络腮胡须,手握一把闪着银光的宽大砍刀,那把刀被阳光一照,在白茫茫雪地里发出一道令人心寒的白光。    看到突厥的人马众多,徐云期心里一沉。    那络腮胡子打量了一圈车上的大批货物,仰头哈哈大笑,声音格外张狂刺耳:“哈哈哈,弟兄们,看来我们这一趟没白来。”四周顿时哄笑声不断。    这队突厥人并不是正规的军队出身,他们来自一个部落,人数只有区区数十,饶了小路辛辛苦苦入了大梁境内。冬季严寒,可是人要吃饭,马要喂粮,就算是冒着巨大的危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也要绕到大梁境内来试一试。    “速战速决,这点人还不够看的,把女人和东西拉回去,其他人若是敢反抗,尽数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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