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顾兰亭迷迷糊糊地还未睁开眼,便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梦。梦里那名男子的模样她已无从记清楚,却记得他摸她的脸,温柔细腻,还隐约记得他的声音如清风霁月,很是动听。    “不似鸾凰,谁似鸾凰?”    他如许问她,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回想起昨晚梦中种种,俱不真切,却只这一句,分外真实。    “顾兰亭……”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想,她睁开眼,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她猛然坐起,手摸到枕侧大红的状元服,低头看身上中衣却是穿好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看到胳膊上的伤口已被人包扎好了,她忐忑地撩开肩上衣服往里看了一眼,肩上伤口也上了药。    她顿时心跳如雷。    是谁给她上的药?难道是……    她眼前浮现了李和昶那张俊秀非凡的脸。    “笃笃……笃……”柳还行已经敲了半天门了,无人回应,他便边喊边推门进去了。“顾兰亭,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    见顾兰亭此时只穿了中衣,衣襟还微微开着,柳还行连忙捂住了嘴巴,但见顾兰亭还瞪着自己,才后知后觉捂错了地方赶紧又捂上眼睛转身要逃离现场。    “嘭……”“嘶……”    祸不单行,看不见路的柳还行一头碰在门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正呼着痛。    “呆子,你没事吧?”    此时顾兰亭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她伸手准备去拉柳还行,抬眼却看到了门外好大一片雪白的杏花,她一时怔愣起来。    “兰亭,你没事吧?”柳还行站了起来,伸手在顾兰亭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我……为什么在这里?”顾兰亭回过神,不再看那杏花。    “你自己都不知道吗?琼林苑的人说昨天你喝醉了,就把你送到了这状元府。”    琼林苑的人?状元府?那李和昶又是什么人?    柳还行看顾兰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没休息好,也没多问。而是叫她快快洗漱,宫里来了人,在正厅等着宣旨了。    接了旨,这雕栏玉砌的状元府便真正是顾兰亭的了。她只身站在杏林之中,看杏花沾衣,嗅香风阵阵。    “兰亭,你的东西我都叫人搬来了。丫鬟仆从宫里赐了几个,还要再买吗?”柳还行主动担当起了状元府的管家,顾兰亭早点安顿下来,他便可以回他柳家在京城买的宅子里住,不用住客栈了。    “不用买了罢,写信叫冬暖过来可行?”冬暖是顾兰亭的女书童,此刻人还在绍兴。    “行啊,她来了也好照顾你。对了,你昨天什么时候喝醉了我怎么不知道?”柳还行今天在客栈醒来才发现顾兰亭一夜未归,吓了他一大跳,还好琼林苑那边派人来打招呼了。    “你自己什么时候醉的你知道吗?”顾兰亭反问了一句,走到石桌边坐下。    “……不知道。”他连自己怎么回的客栈都记不得了。    状元府里都安顿好了,又过了两日,顾兰亭便要去翰林院坐堂了。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外面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顾兰亭到时,翰林院还没什么人,寂静得很。她走入登瀛门,进了编检厅,直堂吏王义见了她,面上一惊,笑道:“修撰大人今第一个到啊!”    “第一日值堂不敢迟到。”    “是修撰大人勤勉才是。”    顾兰亭画了卯后便走至自己的公案前坐下,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响起脚步声,杨遇安和李柽到了。    三人打过招呼后,翰林官们便陆陆续续都到了,大部分人顾兰亭在琼林宴上已经见过了,当下便一一见礼。众人闲聊了一番,才各自回到公案上忙碌起来。    翰林官是个顶清贵的差事,第一日坐堂自然也没有重要的事儿要做,顾兰亭便随着小吏去了后堂的藏书库。她早闻翰林院藏书众多,可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书库高达三层,满满当当都是书,果然是浩如烟海,数不胜数。    顾兰亭在书库里流连了一番,竟在高阁处发现了一本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著的《金刚经》,这可是一本绝世孤本,她迫不及待想要翻开一读。    “诶,顾大人,动不得动不得,这是孤本,动不得。”这时,小吏喊住了顾兰亭。    “为何?”    “年前上面下了命令,此为《金刚经》原本,为防遗失翻乱,不得翻阅。”    “好。”顾兰亭叹了口气,将书放了回去。    翰林院坐堂的时间是辰入酉罢,红日初落之时,一众翰林官便准备回家了。    “顾兄,听说你今日去书库见到了那孤本《金刚经》?”杨遇安赶上顾兰亭,问道。    “确有此事,只是不能借阅,我倒是很想看看。”    “绝世孤本,不能借阅也正常,不知顾兄竟对佛法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所知不过浮光掠影,皮毛而已。佛法大乘,我只取小义,不为普度众生,只是想度自己。”    听得这话,杨遇安忍不住扭头去看顾兰亭,日暮的余辉勾勒出她清俊的轮廓,平静又生动。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度自己呢,可是要想度过,实是很难。”    两个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出了登瀛门。顾兰亭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方绢帕落在了公案上,那绢帕若是叫明日扫洒的小吏看到了,那就麻烦了。    思及此,顾兰亭便叫杨遇安先走,说自己要回去拿东西。    可她回去,发现公案上什么也没有,正思索间,听得外堂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是两个人。她以为是小吏来了,正准备开口问他们是否已经扫洒了,却在听到外堂声音时,倏然闭了口。    “阿柽,明日我便将《圣典》修纂之事交与你,书成之后我会替你向天子叙功,升迁两级,不在话下。有叔父在,保你飞黄腾达。”    顾兰亭识得声音,说话的是侍读学士覃辉,他应当是在跟探花郎李柽说话。顾兰亭心里纳闷儿,覃学士今日一天都未来翰林院,怎么这时候却在这儿同李柽说话?    “叔父放心,我自幼熟读经史,又善稽古之事,此次必当竭尽所能,不敢怠慢。”听语气,李柽是极高兴和胸有成竹的。    “可叔父,这等大事你若是交给了我,那顾兰亭和杨遇安怎么办?”    “杨遇安是太傅的儿子,他自有前程,定是看不上这等差事的。至于顾兰亭,她的事,不可说,不可说啊!”一脸富态的覃辉抚了抚胡子,笑道。    “那便不说咯。叔父,不早了,咱也回去吧!”李柽仿佛懂了覃辉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李柽笑声爽朗,可顾兰亭总觉有几分诡异,她隐隐觉得不妙。    “走吧,你叔母做了你最爱吃的荷包鸭等着你呢!”李柽是覃辉结拜兄弟的儿子,所以他称他一声叔父。只是他们的渊源,旁人不知道,也不能叫旁人知道罢了。    听得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顾兰亭才舒了口气坐下来,她若有所思地朝李柽的公案看了看。须臾,她想着自己索性也找不到绢帕了,便起身准备回去了。    原来李柽跟那侍读学士覃辉竟是叔侄关系,当日琼林宴上,怎么就没发现呢?荷包鸭是郧阳名菜,所以覃学士跟李柽都是郧阳人?覃学士既是柳太师一党,想来那李柽自然也是太师的人了。    那覃学士所谓“不可说”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们知道了什么?    “嘶……”    顾兰亭边走边想着事情,一时没注意前面来了人,两人迎面撞上,她额头刚好撞到那人下颌,有些疼。她怕自己跌倒,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人的衣服。    她自惊慌中抬头,刹那间望进一双久违的眸子里。    落落风姿,矜矜颜容。    既见之兮,终不可谖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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