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是弱小的、淳朴的，它们总是设法保护自己，以为有了刺就可以显出自己的厉害……”　　　　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小的杜青躺在床上，瞪大眼睛认真地听爸爸读《小王子》，这是她每天睡前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她记忆里抹不去的温暖记忆。　　　　读一会儿后爸爸往往就忍不住叹气，“不行哦，宝贝，你丝毫没有睡意呢？”　　　　这时候她就会咯咯笑起来，笑容柔软，撒娇地对爸爸说，“我还不困。”　　　　“不行。”爸爸一向要求严格，“闭上眼睛赶快睡觉，不然明天就没有读书时间了。”　　　　为了第二天晚上的读书时间，她不得不听话地闭上眼睛睡觉。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多年，可是让她回忆具体持续到哪一年，哪一夜，哪一时刻，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有几段时间爸爸回来得比较晚，没有时间给她读书，后来又回来得比较早，又开始给她读书，断断续续，直到某一天以后，就再也没有读过。　　　　她也从一开始的抗议、哭闹到慢慢妥协，最后彻底放弃。　　　　突然间收到这条短信，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在这个脚伤疼痛难熬的夜晚，她对它毫无抵抗力，它侵蚀着她，像草原上的雪慢慢融化，最终露出青色的草原；像浓密的乌云随风慢慢散开，露出皎洁的月亮；像温柔的抚慰，慢慢从心上划过，抚平内心的委屈。　　　　杜青躲在被子里又哭又笑，感叹自己今天实在哭太多。　　　　那人又发来一个问号，似乎十分执着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她想了想，敲下几个字发送给他，“很多，有的坚硬粗壮，有的刚刚长出来，柔软易折，你要帮我拔掉吗？”　　　　他回复得很快，几乎是秒回，“不。”“不拔。”“等它来扎我。”　　　　杜青没忍住笑了，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你是抖M吗？”　　　　他发来一个铁锅炖自己的表情包，杜青没忍住笑出声来，犹豫半天最后回复了震惊JPG。　　　　“脚疼吗？”他问。　　　　“很痛，根本睡不着。”　　　　“医生怎么说？”　　　　“dfklkbnvfrea。”　　　　魏源：“……”　　　　“没听清楚，我疼得要死，哪里有精力注意这些，不过……等下！”她发完这句，艰难地挪动身体爬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妈妈，她现在肯定担心得睡不着，估计夜里还会进来看她。　　　　她拍了一张包成一坨粽子的脚的照片发给他，“给整成这样了，泪流满面JPG。”　　　　“明天去学校吗？”　　　　“我想去，但是我妈可能不让去。”　　　　“我在校门口等你。”　　　　“等多久啊？”她忍不住逗他，不过她的功力显然比不上他，看到他发来的下一句，她脸就红了，“等成望妻石。”　　　　她很久没有回复，他又发了一条，“困了？”　　　　“嗯，想睡。”　　　　“那晚安。”　　　　“睡不着。”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杜青犹豫许久，把自己埋在被窝里，确保声音传不出去后按了接听键。　　　　“我给你读书？”那边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估计也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好。”她声音很轻地回答。　　　　“那开始了。”他清了清嗓子，“小王子，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　　　　寂静的夜里，耳边响起男生沙哑温柔的嗓音，夹带着他的呼吸，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给她莫名的安心和愉悦，她默默听着，不发一言，恍惚间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她躺在她的儿童床上听着爸爸读书的那些夜晚，回到那段幸福无忧的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儿躺床上听爸爸读书，一会儿跟爸爸去公园玩，一会儿被一只凶恶的大狗追，前方出现魏源那张带笑的脸，她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了，那只大狗追上来，一把咬在她腿上，疼得她大喊，“痛……”　　　　“宝宝！”熟悉的声音叫她，她皱着眉头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男人焦急的脸，她愣了愣，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掉下来，委屈地喊他，“爸爸……”　　　　男人脸上露出笑容，连声应她，“宝宝，爸爸在，爸爸在这儿呢！”　　　　“爸，我痛死了。”她眼泪哗啦啦留个不停，“好痛。”　　　　“痛吗？痛爸爸给你吹吹啊！”　　　　他说着去掀开被子看她的脚，身上的压力离开，一阵凉风吹来，杜青迷迷糊糊的倦意退去，瞬间清醒过来，反射性地将被子拉回来，声音带着一股强烈的抵触，“不要！”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这两个字，瞬间跌落到谷底，仿若从春天忽然跳到冬天，他们都没来得及穿衣服，穿着短袖衬衫，一下被冻结成冰，失去语言的能力。　　　　杜青后悔不已，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着爸爸不知所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清了清嗓子，“我，我有点冷，谢谢爸爸！”　　　　“冷是吗？那空调开高一点。”　　　　“嗯。”她随意应了两声。　　　　“起来了吗？”这时杜妈妈开门进来问，对房间里的气氛愣了愣，当作没看见，继续问道：“今天在家休息吗？”　　　　“不要，我要去学校。”　　　　“你这样怎么去？”　　　　“同学会照顾我。”　　　　因为拗不过她的坚持，妈妈只好答应送她去学校，不过条件是上下学必须由她接送。杜青刚争取到自己上下学没两天，这事就泡汤了，觉得有点丧气，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到校门口时，远远就看见站在那里的魏源，他沐浴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脸色平淡，耐心十足地站在原地，气质卓然，仿佛一株安静盛开的白玉兰。　　　　看见她家车开过来的时候，眼睛略略睁大，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三两步上前。　　　　他身后的两个人跟他一起动了，杜青才发现她们的存在，是韩晓茹和杨曦。　　　　杜青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一番，果然美色惑人，她对不起韩晓茹她们。　　　　“青青，你同学来接你啊？”　　　　“嗯，对，她们昨天说过以后会照顾我。”　　　　“怎么还有个男生？有你爸在，哪里用得着别人？”杜爸爸也跟着过来了，看见魏源就有点不太高兴。　　　　杜青心想她爸爸真是敏锐，这么快就嗅到躁动的青春气息，从下车开始，果然一直到教室这段路程，魏源一点边都没沾上，全是她爸爸亲力亲为。　　　　杜青给她爸爸公主抱着，搂着爸爸的脖子，趁着没人的时候，冲身后的魏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惹来他无声失笑。　　　　韩晓茹和杨曦跟杜妈妈走在前面，杜妈妈正询问她们关于昨天的事情。　　　　显然，这件事情杜青父母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们势必追究责任。　　　　“我听说蔡霞的父母也来了，他们会不会……”韩晓茹忧心忡忡，早读课一直心神不宁，坐在她们前面的蔡霞让老师叫去了，她就小声跟杜青讨论。　　　　“放心，我爸妈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但是也不会让自己吃亏，这件事情我们和蔡霞各负一半责任，但主要责任还是在她那里。”　　　　“唉，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稍微注意一点，不直接把那张纸抽出来就好了。”　　　　“跟你没关系，不要自责。”　　　　“对不起。”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杜青瞪她。　　　　韩晓茹点点头，看见窗外有人影走过，便立即低头装出认真读书的样子。　　　　“不过你说，那张纸条究竟是怎么到蔡霞那里去的啊？”确认不是老师检查后，韩晓茹又忍不住问道。　　　　杜青想了想，“可能是无意间捡到的吧？”　　　　“可是昨天我们找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啊，纸就夹在她历史课本里，下午还上过历史课，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找的东西在她那里？就算是无意间捡到，为什么故意不还给我们？”　　　　韩晓茹越说越气，杜青赶忙让她小声些，安抚她道：“别想那么多，事情没那么可怕，可能她真的就是没发现在她那里。”　　　　“可是你伤成这样……”　　　　“你再说！”杜青威胁她。　　　　韩晓茹立刻不说话了，杜青又笑道：“这段时间在学校我可就靠你帮忙了啊！”　　　　“你放心！”韩晓茹立即点头保证，又在心里规划了一番，比如怎么带杜青去食堂吃饭，怎么帮她上下楼梯，怎么帮她上洗手间等等。　　　　然而到了午饭时间，她就知道至少去食堂吃饭这一条不需要她操心了。　　　　韩晓茹满脸惊喜地看着摆在面前的香喷喷的饭菜，没忍住吞了吞口水，被季培林嫌弃地瞪了一眼，她本想反击回去，最后又忍了下来，看他跑腿排队买饭的份上，她忍了这口气，她赞叹一声，“班长，你人真是太好了！”　　　　魏源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大家都是同学，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站在旁边的跑腿小弟刘旭同学和季培林同学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只有韩晓茹傻乎乎的，没明白情况，杨曦若有所思地看了杜青一眼，杜青对上她的视线，不禁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