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阳端起茶杯,慢悠悠道:“这个旧案么……” 这段陈年旧事似乎过于错综复杂,他沉吟了片刻,想挑一个简洁明了的开头,正思忖着,耳畔突然炸起一阵闹哄哄的纷乱声,将他的话头给打断了。 他们在二楼靠窗而坐,茶楼临街,窗下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市,乐岚喜欢空气明畅的位置,因此窗户一向都是开着的,李未阳端着杯子出神时,她便往窗外看了看,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 她在林立的门坊和熙攘的人群里,遥遥看见一片晃眼的人形,先是被从那人形衣料上反射出的红光闪耀得眼花了片刻,待定睛一看,顿时眼前大亮——这不是四大纨绔之二的赵家二公子么? 赵二公子说来与她和李未阳是老相识了,此人是谢颜的众多追求者之一,曾几度到谢家上门求亲,被谢大学士回绝之后就开始死磨烂打。赵二公子虽然身子板很薄,可是好在脸皮极厚,闹将起来颇有几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的不屈不挠。 谢颜曾多次受扰于此人,直愁得春山不展,秋水难开,乐岚身为谢颜的好友,也曾敲打过这个纨绔,警告他不许再来纠缠。但赵二公子摆明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色,屡教不改,后来有次在茶楼里被她和李未阳打了一顿,从此才放下了谢颜,转而骚扰李未阳。 赵家并不经官,却是京城第一大富户,据说他们家垒墙的砖都是空心的,里面灌满了钱,从赵家房顶上抠一片瓦,放在炼金炉里熔了,都能熔出二两黄金来,不提其他,单是每年为国库上缴的税金都是笔大大可观的数目。 赵家人不仅精于经商,更善于上下笼络打点,尤其对于皇室宗亲十分慷慨,说是当朝放在朝廷外的钱袋子也不为过,陛下念于其对国库的功劳,遂敕封赵氏商行为国商,并在京中给赵家子弟赐了些诸如贵族之类的特权,其嫡系身份与男爵等同待之。 赵家蒙受着皇恩浩荡,五湖四海哪家不妒羡,偏生赵氏一族传到赵老太爷这一代时,香火渐趋凋零,长子早亡,长孙也幼年夭折,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孙子,老太爷捧星星捞月亮似的把小孙子抚养长大,结果长出来赵二公子这么一个不成器的。 同样是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乐岚闲来无事时,难免会将赵二公子拎出来对比一番,而后便不禁感叹,虽然自己不学无术,但较赵二这个不肖的败家子,还是出息了很多。 旋即她又觉得,自己竟然会无聊到同一个凡人对比谁更有出息,单从这一点来看,她便不怎么算是个有出息的神仙了。莫非在凡间待得久了,连超凡脱俗的神仙也会入乡随俗,变成个尘心訾垢的凡人不成? 赵二公子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是处,和穷酸的李未阳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矛盾上升到顶峰时,有次李未阳出来买板栗,消息走漏到了赵二公子那里,他便派人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条大街上的所有板栗都买空了,再高价兜售,彼时城里无论是炒板栗蒸板栗烧板栗乃至板栗糕,都成了奇货可居的宝贝。 但是此举并未见效,反而因为哄抬物价,违反了大宣律法,不仅没饿着李未阳,自己倒被请去了京兆尹府喝茶,又罚了几千金。 她认出了这片五彩斑斓的织锦袍子就是赵二公子,只见他带了一干随从,拿着把明晃晃的折扇在一家花店门口指指点点,而后几个随从上前,把店里他点过的花全搬了出来,赵二公子俯身在那些花里细细挑选一番,又从中挑出来几盆格外出挑的,命人搬到一旁。 而后,他继续埋头在花叶里,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脸一跳半丈高:“你这花里怎么有虫!” 李未阳正斟酌着那桩传奇旧案,思绪骤然被这声惊喝打断,见乐岚一脸兴味地往窗外看,他跟着瞟了一眼,此时随从已经跟店家争吵起来,眼看着就要砸人牌坊。 赵二公子挑出来的花堆在一旁,盆盆都开着淡红浅白的瓣,正是谢颜喜欢的颜色,看来他又准备讨美人的欢心,乐岚捧着茶杯,“啧”了一声:“有好戏看了。” 旁边陆续聚起了围观的人,有劝店家向赵二公子赔不是息事宁人的,也有替店家说话的,吵得急了,店主人的娘子也闻讯赶了出来,柔声顺气地给赵二公子赔罪行礼,说了许多好话,又赔了许多笑,赵二公子再孟浪也不好对着一个妇人发脾气,冷哼一声拂袖去了。 随从们已经把花砸了许多,店主人气不过,在后面叫道:“兔崽子把钱赔了再走!”女主人忙拉住他,可惜晚了一步。 赵二公子登时怒了:“兔崽子骂谁呢!” 剽悍的随从马上拨开围观的人群,将柔弱的女主人推到一边,揪住了店主人,赵二公子背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道:“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你娘子的面上,你乖乖喊几声爷爷,喊得小爷高兴了,小爷就放你一马。不然这家店,你以后就别想开下去!” 店主是个有脾气的硬汉,宁死不肯服软,眼看着就要酿成一场人间惨剧,乐岚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见义勇为,李未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户,问:“你莫非打算就这么直接跳下去?” 乐岚点了点头。 他道:“敌动我不动,与其我们下去,不如让他自己上来。” 桌上放着几盘茶点并小菜,他从盛点心的小碟子里随意拾了一粒,屈指一弹,那点心出了窗,飞鸟投林般往人群中去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赵二公子的后脑壳上。 赵二公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忽觉后脑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抬手一摸,从头发里抠出来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咸香扑鼻,是颗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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