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回客栈的这个晚上，杜晓七一人在屋里换衣服，褪去脸上的脂粉，换上一件素净的衣裙，杜晓七打了个哈欠，上前熄灭烛火刚准备就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才拉下一边帐纱，以为是夙卿的杜晓七不疑有他，直接走过去将门给拉开了。　　　　冰冷的物体刹那间抵在了脖子上，而被人用危险物品威胁的杜晓七则十分淡定地唤出自己的琉璃扇，以扇抵着对方的致命处。来人是个男人，鼻尖萦绕着迷醉的酒香，不用猜也知对方是谁了。　　　　“林大人，大半夜跑到小女子的房内似乎不妥吧？”嗓音微凉，另一只手微动，房内的烛火刹那亮起，映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用把破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林悠越发鬼魅无常。　　　　“紫霞能寻到杜老板帮忙，林某深表欣慰。”林悠一改白日里的荒唐颓废，现在的他依旧是那位在朝堂上替景言帝出谋划策的中书舍人。　　　　眸光微闪，杜晓七在林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紫霞没有说错，她身上的彼岸花果然跟你有关。一开始我还在想，以你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出紫霞的身份以及她因何离开的原委。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呵，有意思，不过林大人，帮你施术的人可曾告诉过你，无忧尘一旦施下，那可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啊。若有个闪失，别说紫霞了，恐怕林大人也会一同丧命。”　　　　林悠淡笑道：“杜老板知识渊博，果然瞒不了你。”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那只是普通刺青，后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刺青。它就像天生长在紫霞的皮肤上一样，一天天盛开着。多年前，我曾看过一本古卷，在那上面看到过无忧尘的记载，其中还包括了与无忧尘极其相似的殇无泪。殇无泪和无忧尘的差别就在于它的花瓣上，无忧尘的花序有五朵，而殇无泪则是七朵。若不是对此了解之人，绝对会将这二者混淆不辨。”　　　　林悠盯着杜晓七，这不是他第一次端详眼前的少女。白日里，他以酒醉为借口，好好打量过她了。只是现在的她与白日里相比，显然稚嫩不少。褪去艳丽无双的脂粉，如今的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六岁少女。　　　　“无忧尘和殇无泪的确相似，可其功效却是相反面。施下无忧尘的人可知被施无忧尘之人的情况，且在危及之时可替被施术者挡下致命，而发生在被施术者身上唯一的副作用恐怕就是他的身上会开出一朵红色的彼岸花来。殇无泪则相反，被施殇无泪的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天天虚弱，直至死亡。其中，殇无泪的施术者还可得被施术者的一切，比如灵魂，比如修为。”一开始，看到紫霞锁骨下方那朵彼岸花的时候，杜晓七还真没有联想到无忧尘和殇无泪，只是觉着这玩意开得挺好看的，衬得紫霞皮肤雪白雪白。　　　　林悠收回手中的短匕首，转过身将门给关上，道：“杜老板，能和林某聊聊吗？”他笑得温和，看着一点都不似白日里看到的那般颓废荒唐。眼前的林悠将自己打理得十分干净，一头长发只挑起几缕在背后挽了个简单的髻，其余长发则垂在背后，他穿了一件灰色衣衫，身上还有一缕皂香。　　　　看来这人过来前洗过澡了。　　　　杜晓七挑挑眉，转身就朝自己的床榻走了去。来到床榻前，将鞋子脱下，放在宽踏板上，杜晓七盘腿坐在床上，道：“说吧，你想聊啥。”林悠会来找她的理由很明显是为了紫霞，至于其他的就得他自己说了，而且杜晓七也有很多疑虑需要林悠解答。　　　　林悠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会如此随意地盘腿坐在床上，露出一双雪足，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眼里闪过一丝怔忡，很快回神的林悠浅浅一笑，来到桌前坐下，道：“杜老板从紫霞那儿知道了多少？”　　　　杜晓七看着他，道：“想知道的大概都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大概也知道了。不过，林大人藏得还真够深啊，七娘倒是小看了林大人的城府。如此这般欺瞒自己的夫人，当真是为了她好？”　　　　林悠笑了笑，拿起水壶，问道：“可否让在下喝杯茶？”　　　　杜晓七伸出一只手，摆出一个请的动作，道：“你随意。”　　　　林悠是官家少爷，就算这期间内他行事荒唐，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还是丢不掉的。修长的手指执起水壶，林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青花瓷的茶杯，闻着茶中清香，林悠赞道：“好茶。”说着，便抿了一口。　　　　一口清茶下去，沁人心脾，这是林悠从未喝过的好茶。“这茶并非鹤楼的。”只喝了一口就能喝出茶不是出自鹤楼，这林悠的味觉还挺不错的。　　　　“这是我从我的酒舍带过来的，外面的总是不如自家的好。”杜晓七现在喝的水，用的茶叶都是自己酒舍内的，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带了些许。“林大人，你一开始就知道紫霞不是柳月华吧。”　　　　林悠唇角轻勾，道：“为什么这么问？”　　　　杜晓七道：“紫霞掉入断崖，失踪的那三天，你是故意等在那里的吧。不，你是算准了她会在密林里徘徊三天出来，对不对？”　　　　林悠偏头笑了起来，道：“杜老板只是当一酒舍的老板娘可惜了。”　　　　杜晓七低头把玩着自己衣裙上绣着的仙鹤，道：“人吧不能太闲，一闲就会思考很多你不会去思考的问题。我呢，作为一个老板还是太闲了，谁让我有一群优秀的手下替我干活呢？”　　　　林悠微微垂眼道：“她，还好吗？”　　　　杜晓七抬头瞧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知道得吗？她好不好，作为无忧尘承受的另一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无忧尘对现代许多有跟踪嗜好的人来说简直是福音，可以无时无刻知晓自己想要跟踪的家伙的一切事情。　　　　搁在现代，若有人卖无忧尘的话，绝壁会被卖空。　　　　林悠道：“在我给紫霞下无忧尘之前，她已被下了殇无泪。”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劲爆到杜晓七都懵了一下。仔细回忆起紫霞身上的彼岸花花纹，眼忽然微睁，杜晓七的袖子一抖，从中飞射出一条银丝细线，细线灵巧地圈在林悠的腕上，而杜晓七则指尖微压，令林悠被圈住手腕的那只手无法动弹。　　　　“杜老板？”　　　　杜晓七的手指在细线上把着，过了半晌，方才收回细线，道：“你在给自己找死，林大人。”林悠伤得极其重，其内里就跟被掏空了一般，已无多少生气。　　　　林悠道：“若我不那么做，紫霞未必能安然出现在杜老板你面前。”　　　　就像林悠所说，若无林悠的无忧尘，紫霞断无法安然出现在她面前，请求委托。杜晓七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原以为男女之事再复杂也不会牵扯太多权势阴谋，如今看来是七娘想岔了。有时，权势阴谋也难逃一个情字。林大人还没有回答七娘，何时对紫霞起疑的呢？”　　　　林悠道：“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林悠打第一眼见到紫霞的一瞬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柳月华。“红楼专贩情报，只要给出姓名和身份，没有红楼查不到的。除非所查之人不是凡人，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在父母替我定下柳府婚约之时，我便去红楼调查了柳月华，这一查倒是查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比如柳月华的那一点小爱好。”　　　　杜晓七觉得这世上无论是谁嫁给林悠都挺惨的。这世上哪个男人在娶老婆前会去找人调查自己素未谋面妻子的一切呢？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干吧？顶多就是去附近问问三姑六婆什么的八卦一下。　　　　不过这柳月华也被红楼老板坑太惨了吧？作为红楼老板的情报贩子，有人明目张胆地拿钱来调查自己的员工，怎么也是要隐瞒一下，或是瞎编一些内容的，哪有人那么实诚地将别人的真面目全部如实告知花钱买情报的主呢？　　　　简直是坑员工系列啊。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会有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是浓浓的淡漠，还有隐忍的绝望。我很好奇嫁给我的娘子的真实身份，可惜查了许多，终是没查出太多东西来。我知道紫霞想要离开，她嫁给我的那段日子里总会去看天，每每看到天上有鸟儿飞过时，她的唇边总会挂起一抹浅笑，她向往自由。”提及紫霞，林悠的眼里是满满温柔。“我给过她机会，我希望她能够开心，可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放弃了逃离的机会。既然放弃了，我就不会让她轻易从我身边离开。”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悠轻叹了一声。　　　　杜晓七撇撇嘴巴，道：“你没想到她会答应柳夫人离开吧。”　　　　林悠盯着杜晓七，那双眼如深幽古潭一般。他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看着杜晓七。杜晓七也不怕被盯着，同样盯着他，良久，林悠才道：“杜老板还真有意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陌生男子那么盯着，大多都会羞怯地撇过眼去，可杜晓七却没有，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杜老板是仙人吧，跟那些修仙的仙人一样，对不对？”　　　　杜晓七两边唇角微微一翘，道：“我是不是仙人好像跟我们今天的谈话没有半点关系吧。”　　　　林悠眼眸微垂，道：“是林某唐突了，还望杜老板不要见怪。”　　　　杜晓七抓起边上的被子，盖在有些冷的双腿上，继续问道：“你一直知道紫霞在什么地方，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她，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恐惧些什么呢？以你的身份，你想把紫霞扶正，一脚踢开柳月华是很简单的事吧。毕竟这事一开始就错在柳府，若不是柳月华私自让紫霞代嫁给你，也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你若真想质问，也是有据有理的，别人就算拿你说辞也是找不到半分理由。”　　　　杜晓七的话没有错，凭林悠的身份就算真的想要对柳府做什么，柳府又能如何？一开始让紫霞代嫁就是柳月华的主意。柳家人就算找再多的理由，也是错在先。加上林悠手上还有一些关于柳月华不好的把柄，拿出来扔柳家人脸上，顺便把柳月华给休了都是分分秒秒的事。可林悠没有那么做，反而自己颓废起来。　　　　“……看来，要想林大人对小女子我说出实话有点儿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