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老婆回来时,披麻戴孝扮演起了孝顺儿女,到了晚上却将一对儿女带回娘家去住了。

家中有人过世,直系亲属不是非得守在灵堂,但是晚上必须得在自家过夜。

一是家里死了人,俗理来讲多少身上是有晦气的,连别人家门都不能进,这是礼数。

更为重要的是个说法,死者头七未过时,灵魂尚在人间游荡,晚上会回来看望亲人。

直系亲属但凡有点良知仁孝都应该在自家守孝。

转了几圈的周不疑发现没了阿景他们的身影,心中突兀冒出个可怕想法。对着奶奶问道:“阿景他们去哪了?”

“去哪了?跟着那个烂货去外婆家住了!”王英啐了口。

周不疑当时真的是两眼一黑差点昏倒在地,扭头瞪着坐在门外的叔叔,愤怒的叫了一声,“你去问问你的儿女姓什么!”

王英连忙把周不疑拉在身边,低声劝道:“是她生的,是她的儿女,和你没关系。”

没关系么?

周不疑惨笑了声,掉头走了,走到天台上,又想起那瓶可乐。

周民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周民临死前记挂着的除了还未降生的重孙子或者重孙女,更多的还是担忧着双腿踉跄不稳的小孙子阿景。

思绪翻飞,想起四年前那个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幼弟,忽然觉得现在这个阿景很是陌生。

周不疑唉了声,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于多愁善感了。

腊月初七。

还山入土!

早饭过后,便开始麻绳缠梁,烈酒洒棺。

直到此时,面临着周民的即将入土,意识到永别的一干人等,尽皆嚎啕大哭起来。

周不疑再不强忍悲伤,伏地叩首不停,哭到浑身发抖,双眼肿痛。

脱下鞋袜,赤着双脚扶棺,随着道士走了一路便哭了一路。

真奇怪,冰天雪地里光着脚踩在泥水里踩在石子上居然感受不到太多疼痛,是因为心中悲戚太过沉重而盖过了一切么?

坟山之上。

身为长孙的周不疑抓起第一把黄土洒在棺木上。

生于民国三十二年的周民,历经两个朝代,在新中国六十八年死去,终年七十四岁。

在将周民下葬后,周不疑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老家。

灵堂已经拆除,爷爷的所有遗物也被烧毁,只剩下门上的挽联在证明着他存在过。

等到挽联被春联盖住,新的一年来到后,死去的人便只存在于活着的人记忆里。

周不疑还在恐慌着,他觉得生命的意义莫过于有人记得。

而像周民这样,年轻时候在国企上班,然后娶妻生子,到老了退休在家的人太多太多。

除了他的亲人们,没人会长久记得他。

周不疑的恐慌来自于他的籍籍无名和不满足只被亲人们记得。

他想像白僧和王仙那样,几十上百年后还会被人们津津乐道。

“不疑,跟我去盖灰。”周海招呼了一声,边把棚布丢在货车上。

前天夜里在祖屋前将周民遗物焚毁,现在那里剩下的便是一堆灰烬。

三根青竹一块棚布盖起一个三角体的灵棚。

周海蹲在地上摆弄着两片碎瓦固定住一根燃烧着的蜡烛。

摆好又倒了,怎么也固定不住。

寒风呼啸之间,灵棚被吹的鼓成一个气球样。

周不疑看着周海微微耸动着的肩膀,走上前去遮挡了狂风片刻。

回家的货车上,周不疑忽提了一嘴,“我打算以后都在新屋住。”

“也好。”周海回应了声,深红眼眶看着车前道路。

“周洋他老婆生了么?”周不疑问了声,有些期盼。

十三天后,周洋的孩子降生在这世上,是个大胖小子。

虽然爷爷走了,但奶奶还在,也算是四世同堂了。

只是周不疑知道,从周民咽气的那刻起就是一个姓三个家了。

真正的分家往往都是父辈的离去作为开始。

看着襁褓里不哭不笑的侄儿,周不疑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的面容,一时难以露出喜色,面无表情,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侄儿的脸。

在心里说道:“爷爷他还在的话,只是会希望你一生平安。可伯伯希望你不要像任何人,你该追求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知是他对侄儿的殷殷期盼,还是他自己的依依东望。

一别天人,两地相悬。

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多少年?

五行石难圆,六合台缺边。

七弦琴无心奏弹,八荒夜凉影徘徊。

手执幡往来,九连环、君难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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