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醒了。

他犹如无事发生一般,坐起身,背着满窗的光亮,垂首静了片刻,下床穿衣。

潜伏在宅院的近卫看着沈泽川出了房门,用过饭,去了浴堂。

半个时辰后,目不转睛的近卫皱起眉,问边上的人:“他怎么还没有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感不妙。当近卫冲入浴堂时,只看见叠放整齐的衣物,沈泽川早已不见踪影。

奚鸿轩包了不贰楼,请人吃茶。他坐得内急,便起身去如厕。人才出房门,在走廊里没走几步,就被人拍了一把。

奚鸿轩回头,险些退几步,接着说:“你怎么……怎么神出鬼没的!”

“近来事多。”沈泽川随手泼了冷茶,“大理寺三审,纪雷和潘如贵迟迟不判,是因为海良宜和薛修卓都没从这两人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吧。”

奚鸿轩左顾右盼,小声说:“你要杀纪雷,可众目睽睽之下,能怎么办?花党一案牵扯甚广,怕受他们俩人攀咬的人太多了。海良宜就为了提防他们莫名暴毙,所以叫人严防死守。你动不了手。”

“我不动手,”沈泽川对奚鸿轩嘲弄地露出笑,“但是我有办法让纪雷开口。”

奚鸿轩看了他半晌,亲自提了茶壶为他倒茶,说:“……什么法子?”

沈泽川抿茶,说:“让我见纪雷。”

纪雷连日受刑,蓬头跣足地戴着枷锁横在狱中。听着有人走过来,接着打开了狱门,罩住他的脑袋,把他拖了出去。

纪雷被推上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被拖下去,扔在了地上。周遭安静,只有墙角滴答着水声。

纪雷从地上爬起身,罩着黑布袋问:“谁?”

水珠“啪”地溅碎,无人回应。

纪雷脊背发凉,他撑着臂,试探地说:“……海阁老?”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答。

纪雷喉间滑动,往前膝行,撞到了铁栏。他摸索着,稳住身体,喊道:“不是海阁老,便是薛修卓!今日又想用什么法子折磨我?尽管来就是了!”

“……说话,怎么不说话?!”

“是谁,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不讲话,我便怕了吗?我不怕……我不怕!”

纪雷垂头在臂间蹭掉了布袋,挪动着眼珠,看见了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沈泽川。

沈泽川一袭月白,搭着椅把手,撑着首面无表情地盯着纪雷。

纪雷喉间溢出笑声,他扒着栏杆,挤着脸,阴声说:“是你啊……中博的丧家犬。孽畜找你师叔干什么,替纪纲报仇,还是替你自己报仇?”

沈泽川一言不发,那双含情眼消了笑,便只剩沉甸甸、黑漆漆的注视。

纪雷甚至在其中找不到“恨”,他觉得坐着的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条饿狠了,已经开始啖人血肉的野狗。

纪雷沉下眸光,憎恨地说:“纪家无后,断了纪纲命脉的人是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沈泽川,杀了纪暮的人是你们沈氏,了花娉婷的人也是你们沈氏。你活了这么久,你怎么面对自己?你是几万冤魂下的恶鬼,你是沈卫苟且偷生的延续,你该被千刀万剐……”

纪雷低声笑起来,略显癫狂。

“你以为我会怕你?没人要的野杂种,脱了你的裤子跟着萧二就能混出好日子?哈哈!”

沈泽川也笑。

纪雷笑声渐止,冷冷地说:“好笑么?今日我的境地,也是来日你的境地。”

沈泽川放下腿,思索一般的靠在椅子上,说:“我好怕啊。”

他一开口,就带着轻飘飘的讽刺。

“恶鬼,杂种,野狗,孽畜。”沈泽川起身,蹲在栏杆外,对纪雷渐渐笑出声,他疯狂又克制地说,“你说得对,那都是我。我便是茶石天坑里爬出的恶鬼,沈卫自焚后留下的杂种,无家可归的野狗,千人唾骂的孽畜。你这般了解我,师叔,我太喜悦了。”

纪雷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

沈泽川睨着他,眼神远比他当年更加阴鸷,仿佛这层惊艳的皮囊下已然死掉了一个人,活下来的是只不知姓名的兽。

“五年前,”沈泽川靠近栏杆,端详着纪雷的畏惧,轻轻地说,“这里跪着的是我啊。你送我入昭罪寺那日,对我说了什么?”

纪雷喉眼发紧,他想回答,却说不出来。

“我有好好的感念诸位的恩情。”沈泽川虔诚地说,“每一日,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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