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俐盯着空气,良久才迟钝地点点头:“她说他们没文化,吸她的血,要害她。”

“那你没有拿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那个东西……”

刘俐无意识地重复,视线聚焦不起来,半晌才听她声音仿佛在飘:“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我见都没有见过……那贱人每天都像在做贼,喜欢把桶挂在门后,我跟她说过好多次都没用……”

“她把桶挂在门后,是因为有人进来可以立刻发出动静吗?”

刘俐发呆半晌,点点头。

“她有没有说过她在防着谁?”

刘俐没动静。

吴雩换了种方式:“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想害她?”

“害她?”刘俐突然像被惊醒似的,呢喃道:“害她?”

她神经质地呵呵起来,那声调里满是嘲讽:“谁想害她?干嘛害她?我们都是贱命,都是这个城市下水道里的贱骨头,有钱有势的人随便碾一把我们就死了。也就郜灵那贱骨头认不清现实,还做梦说她大生意,只要做完了大生意就能发财哈哈哈哈哈,发大财,你相信吗?”

能发财的大生意。

讯问室外人人脸色都变了。

“让老王出两个理化员,带人重勘郜灵家。”步重华一秒钟都没耽误,按住蓝牙耳麦低声吩咐:“墙缝、地板、天花板隔层全部打开重检,另外注意提取检材看是否有任何化学反应,尤其是……毒品残留。”

孟昭心知肚明:“是!”

一名刑警飞奔而出,只听讯问室里刘俐不屑一顾地扬起头:“她哪有值钱的东西做生意?我都找过了,到处都找过了,根本什么也没有。”

吴雩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审讯桌后的步重华沉声问:“郜灵有没有提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你是不是经常翻找她的行李?”

“她能告诉我?那贱人藏藏掖掖的,才不肯说。”刘俐撇着干裂流血的嘴角,又哼地轻蔑一笑:“但她偷了我的电脑,偷了我的钱,我得把损失弥补回来,所以找了好久好久。她的箱子、水桶、床铺、地板……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除了那堆破烂之外什么值钱东西都没发现,她一定是在骗我。”

步重华问:“郜灵失踪前,你偷偷翻找过她的东西吗?”

“失踪前?没有……没有,她看得太紧了,没机会。”刘俐眼神直直瞪着前方,仿佛对虚空中并不存在的贱人满怀愤恨,说:“一定是她把宝贝拿出去卖,被人抢了杀了,一定是。”

这疯疯癫癫的女孩其实有可能说中了一部分真相郜灵坚信自己能做成一笔“大生意”,偷偷跟什么人约好在河堤下的泄洪洞里交易,却被人黑吃黑杀了灭口,倒符合警方侦察到现在发现的一系列线索。

但为什么她要带走刘俐的旧电脑和五百块钱?

讯问室外人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办过经济案子的,霎时都不由想起了离岸账户、电子交易、虚拟货币等一系列词汇,顿时感觉非常荒谬。

“那贱人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刘俐眼底的仇恨渐渐被疑惑所取代,看上去又朦胧又涣散,梦呓般颠三倒四地嘟囔:“你要相信我,警官,你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她,我还给过她饭吃,我怎么会害她呢?她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真的没有拿啊。”

刘俐嘴角干得可怕,又被她己咬烂了,血珠顺着她说话的动作往下流,在黑瘦的下巴上留下一道道血迹。

讯问室外面面相觑,难以言喻的沉重从所有人心底升了上来。

从一起看似简单的雨夜杀人到现在,案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吊诡,已经超出他们最坏的预测了。

吴雩坐在桌面上,回头看了看,伸手拿走步重华面前的纸杯,递给刘俐:“喝一点。”

“……”步重华刚要起身去找人接水,又坐回去了。

“她怎么就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呢?……”刘俐错乱似的不住念叨,声音嘶哑得令人不忍倾听。吴雩把纸杯塞在她手里,这个动作让女孩眼珠一轮,如同瞬间被注入了活气,溺水浮木般上半身向吴雩一弹:“不是我拿的,你相信我吗?你信我吗??”

这个问题不论回答是或不是都非常违反审讯规定,孟昭刚要出声阻止,只听吴雩简洁地道:“我也觉得不是你。”

孟昭:“哎小吴……”

步重华背对着她一抬手,孟昭生生咽了回去。

刘俐这才哆哆嗦嗦地瞪着他接过那杯茶,突然嗓子眼里古怪地咕噜了半声,像是被痰卡住的怪笑,说:“……吴警官,你的手真好看。”

所有人:“?”

“来人给隔壁一院打电话。”步重华按住耳麦:“她开始了。”

她要开始散冰了。

很多毒虫故意让年轻女孩子染上冰毒的瘾,就是因为散冰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孟昭一分钟都不敢耽误,果断亲自带人进去把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但冰毒对中枢神经产生的刺激效果已经开始发作,刘俐痴痴地笑起来,一边挣扎一边用充血的眼珠死盯着吴雩指关节,仿佛要扑上去啃似的:“跟弹钢琴的手一样,哈哈哈跟弹钢琴的手一样”

吴雩望着女孩迷离通红的脸,目光中有种莫名的悲哀:“谢谢……但我不会弹那个玩意。”

刘俐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呵呵笑着把手一松,纸杯啪地掉下去溅了满地水。孟昭一个激灵,竟然被她挣脱出去半个身子,那双黑瘦带血的手跳舞似的在半空中摇晃,就想去摸吴雩的胳膊!

啪!

步重华一把握住她手腕,强行从吴雩身前扯开,低声吩咐孟昭:“立刻带她上车,跟急诊打好招呼注意职业暴露。”

边上立刻有识眼色的刑警脱下外套裹住刘俐的手:“孟姐这边!”

孟昭赶紧半扶半抱地把她拖起来,低声安慰:“好了好了,我们走了……”同时几个人左右架着,一路踉踉跄跄地出了讯问室。刘俐这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一边拖长变调地笑着一边手舞足蹈,铁门就在那夸张的尖利笑声中咣当!一声摔上,重响回荡,久久不绝。

吴雩坐在审讯桌上,背对单面玻璃,把脸用力埋在掌心里,重重呼了口气。

步重华也呼了口气:“别担心,没事了。”

吴雩没有动,修长的手指插进黑发里,指关节细瘦明显,每个指甲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步重华看着他,心底一动,刚想低声劝两句,突然吴雩嘶哑地问:“你故意等她毒瘾发作的,是不是?”

步重华顿住了。

吴雩抬起头,眼尾自下而上形成一道尖锐的弧度:“是不是?”

隔音室内只剩他俩,步重华回头望了眼外面监控室里的人,扯下蓝牙耳麦关掉,丢在桌子上,直视吴雩满是血丝的眼睛:

“是又怎么样?”

“……”

步重华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我不管你跟那些人混过多少年,你已经回到我们的阵营,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要是你还分不清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永远习惯于把一切推到安全线以外的话,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来,甚至有一天会被那些东西吞掉,变成他们的同类。”

吴雩眼珠黑森森地,一动都不动。

“解千山可以在黑白之间左右逢源,吴雩却只能收起一切多余的同情心来适应规则,所有手段的最终目的都是破案!如果你还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话,触线对你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你给我记好了!”

吴雩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我不是跟你们一样,一直竭尽全力想要破这个案子?

但那话尚未出口就戛然而止,被某种更冰冷的东西哽住了

“那些跟黄、赌、毒沾边的杂碎,派出所笔录一个比一个可怜,但实际道德底线几乎没有,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洗白上岸重新做人的可能性比万里挑一还低!”

……

“你说得对,这世没有重新做人这回事。”吴雩冰冷的黑眼珠盯着步重华,几乎和讯问室背景融为一体,每个字都像是从黑暗中渗出来的:“但我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跟你这种人成为同类!”

咣当一声讯问室门被推开了,门外张小栎他们刚一回头:“步……”

吴雩一言不发,面色森白,与众人擦肩而过。

“路监网范围扩大到南淝路跟沿河大桥交叉口一带,给老子一秒一秒的筛,一帧一帧的筛!我他妈就不信了!一个小丫头有那么神通广大,还能避开所有摄像头不成?!……”

蔡麟坐在大办公室桌沿上,一边狼吞虎咽牛肉炒饭一边唾沫横飞指使小碎催,突然瞥见吴雩推门回座位,便扭头冲他喊了一嗓子:“宝贝儿!你叫的那个蔬菜汤没有了,我给你换了个好点的啊!”

吴雩脸色异乎寻常地苍白,也没看出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远远冲他一摆手。

电脑上的监控录像放到一半就被暂停了,画面停在被暴雨冲刷的街道上,路面积水倒映出被狂风吹拂的树杈和电线。吴雩点开播放,在重新响起的唰唰雨声中点了根烟,颤抖着手重重抽了一口。

冷静一点,集中精力破案,现在尽快破案才是最关键的,其他都不重要。

其他都不重要。

吴雩几口抽完一根烟,呛咳起来,随手把烟头在窗台上用力摁熄,一边盯着监控屏幕一边端起刚送来的外卖汤,咳嗽着掀开盖子喝了一口。

下一秒,肉类特有的浓郁咸鲜直冲咽喉,将食道猛然绞紧,汤碗当啷一声泼在了桌面上。

蔡麟经过吓了一跳:“小吴?怎么了?!”

周围同事觅声回头,只见满桌汤里带着白白的脂肪和油花,几块形状崎岖的猪脊骨淋漓带肉,毫无预兆闯进了吴雩骤然紧缩的瞳孔。

“谁把这”

吴雩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紧接着剧烈呕吐感直冲喉头,他一把捂住嘴推开蔡麟,堪称是踉跄地夺门而出,在周遭惊异的目光中冲过走廊,直扑进了洗手间!

“我不关心那吸毒妹说她拿没拿,她整篇证词只有郜灵那句话有意义,现在跟我说什么搜检手续都没用!把她的房间也给我撬开重检,墙面、地缝、天花板、洗手间!所有能验出东西的地方!……”

步重华强压火气的呵斥响彻电话两头,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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