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半张纸是什么?”

津海市中心大街寒风呼啸, 人声鼎沸。吴雩把烟摁熄在人行道垃圾箱边,用夹克衣领掩着嘴角咳了几声:“是。我当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也没心思守在门外等林炡出来, 直接就回楼病房了。”

江停皱眉问:“张博明跳楼时,林炡已经离开了医院?”

吴雩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后续情况吴雩确实无从得知, 但林炡能从调查组手里全身而退, 应该是拥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否则他面临的审问力度绝对登峰造极,更遑论还有资格站出来指控吴雩。

“凭我对张博明的了解,他确实是有自杀动机的……但有一点我还是想知道。”江停看着吴雩,似乎有点难以理解:“那位林炡警官, 你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吴雩喃喃道:“林炡。”

裹着厚衣戴着手套的行人三三两两路过, 不远处的公交车缓缓发动驶离车站, 电动车混杂在车流中彼此穿梭。枯叶擦刮地砖划过人行道,远处传来环卫工唰唰扫地声, 没有人注意到这路边一隅的动静,只有江停紧盯着吴雩略显犹疑的神情。

“……林炡和张博明关系匪浅,”半晌吴雩终于开了口,说:“但他骨子里跟张博明是相反的人。”

江停跟林炡接触极少, 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张博明是目标导向者, 但他对实现目标的过程也很在意,喜欢用道德准绳捆绑手下,是那种珍惜自己羽毛的人。而林炡从来不介意为了达成最终目的而改变自己的立场,甚至也可以不择手段, 不管这个手段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原则和道德所划出的范围。”

“——打比方说吧,林炡为了抓住我的把柄,会在明面当众催促调查组在我精神最不稳定、心理承受能力最弱的时候加大审问力度,但换作换成张博明就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因为他要顾忌自己的形象和口碑。”吴雩略嘲讽地一勾嘴角:“而当我经历所有调查最终被放出来的时候,林炡的态度突然一下又变了,仿佛之前撕破脸指控我‘有可能涉嫌激情杀害张博明’的那个他从来不存在,变得嘘寒问暖、旁敲侧击,用尽一切手段把我留在云滇,甚至还表现得非常暧昧。如果我当初做出一丝一毫回应……他可能都会不惜把自己活生生掰弯。”

“就因为他想对你保持高度监视?”江停意外道。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目的。”

这下江停是真正感觉到诧异了:“那难道你没怀疑过,跟张博明死亡有关的人其实是林炡?”

吴雩神情有些欲言又止,足足好几秒才低声说:“……张博明自杀**之所以一直没结案,是由于林炡的主张。”

没有结案就代表在未来任何时间点,甚至都不用重大线索,只要发现新的疑点,都可以再次展开新一轮调查。

“如果不是林炡,自杀可能已经盖棺定论了。不管他背后有什么真实动机,他确实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张博明跳楼的真相,对我的疑心和监视从来都——”

江停打断了吴雩:“监视你不代表他是想调查张博明跳楼,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目的。”

“但如果林炡想让我死,那十年来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他能杀我的机会比张博明都多……”

“也许是没必要。”江停说,“我们从凶手一系列行动中可以看出,不到真正感觉威胁他不会动手杀人,何况那十年里所有人都知道画师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小于一成。至于你活着回来之后,可能只是没找到机会,毕竟你的身份太敏感了,轻易不好下手。”

吴雩的脸色犹豫、茫然而迟疑,久久没有说话。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实在是太罕见了,以至于看起来都有些违和,许久他终于吐了口气:

“……我不知道,也许张博明真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才自杀的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人是会变的,昨天不杀你的理由未必今天还能适用,不管怎么说我建议你对林警官这个人保持距离。”江停拿出车钥匙,叹了口气说:“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早……”

突然手机响起,打断了江停,竟然是严峫。

“喂?”

喧闹的大街,稍微离远一步就连大声说话都听不清,更何况是手机里传出的模糊话音——但那瞬间吴雩蓦然扭头望向江停耳边的手机,眉眼微微压紧了。

“知道了,我们马就去。”

江停挂了电话,神情严峻不同寻常,低声说:“鲨鱼已经同意于两周后跟步重华见面,当场验货交易十六箱高纯度蓝金。”

吴雩面色剧变,确认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当场验货!

要是冰|毒海洛|因,为了配合办案想调来多少都能有,但那是蓝金。这种新型芬太尼化合物专案组手里别说十六箱,连十六包都不一定能凑出来,鲨鱼只要一开箱步重华当场就得血溅三尺!

“严峫让我送你去津海市公安局。”江停尾音紧绷:“他说有个人想见你。”

嗡嗡嗡——

津海市公安局网侦办公室,林炡接起手机:“喂?”

大街公用电话亭边,张志兴茫然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忙忙碌碌的十字路口,双手攥着话筒:“林炡,是我。”

“张教授?”听筒中传来林炡不乏诧异的声音。

“对,是我。我……我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您说?”

张志兴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汽车鸣笛和人声喧闹一时变得异常清晰,好几秒后老人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

“……我听说,当时云滇调查我儿子跳楼那件事时,你出来指控解行涉嫌在言语胁迫张博明自杀谢罪,是这样吗?”

林炡猝然一顿。

“张博明究竟有哪里对不起解行的地方,你知道吗?为什么说解行有激情杀害的嫌疑,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

张志兴不由急切起来:“当初整个调查结束后,我向你私下打听,你明明告诉我张博明跟解行见面后情绪平稳没有异常。如果你早就看出来解行有谋害我儿子的嫌疑,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

“您见到解行了?”电话那头林炡突然问。

张志兴一时语塞。

林炡抬头扫了眼周围,透过落地玻璃挡板,外间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更远处天色已经早早地暗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林科长脸失去了那面具似的温和笑意,浮现出难以描述的阴沉。

电话那头张志兴嗫嚅道:“我只是……”

“我知道了。”林炡沉声打断他,在那短短数秒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语调平缓而不容置疑:“既然您已经跟解行聊过了,今晚咱们约个地方见面吧。九点在津海市宝来酒店门口,我去接您。”

张志兴的嘴犹豫开合了好几次:“……好。”

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办公室里,林炡沉沉向后靠进椅背,眼底闪烁着心事重重的阴霾。少顷他侧颊牙关紧了紧,拿起手机打开短信联系人吴雩,一字字输入:【今天下班后,我找你有事,约个地方见面】——然后正要点击发送,大拇指却停在了半空。

真要这样吗?

张博明死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其实不想让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林炡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屏幕未发出短信删除了,起身走到窗台前,略打开一条窗缝,点了根烟。

下午四点多天就已经很阴了,北风呼呼汇聚阴云,巨大的灰穹压在所有人头顶。林炡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彼此冲突碰撞,玻璃窗映出他半侧阴晴不定的面孔;突然就在这时,他视线余光望见一辆车开进远处市局大门口,蓦地定住了。

那是一辆银色大g,穿过停车场后停在了远处另一栋办公楼正门前,紧接着副驾驶下来一个人——是吴雩。

宋平的秘书老欧亲自迎出来,两人见面并未多交谈,匆匆消失在了大楼门厅里。

林炡的瞳孔略微扩大,心中蓦然涌惊疑。

他来这里做什么?

“突然把我叫来市局,到底是什么事?”

电梯徐徐升,叮一声打开,外面赫然是直接通往局长办公室的顶层,欧秘书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雩先请:“按宋局的意思,是招了各支队一二把手过来,做一个关于年底入室盗窃抢劫案多发预警的工作布置会议。”

吴雩直接问:“那实际呢?”

欧秘书不答,径直来到宋局办公室门前,才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实际是怎么回事,吴支队你看了就知道。”

说着他叩叩敲了两下,亲手把门推开,吴雩视线一顿——

宽敞的办公室套间里,宋平大腿跷二腿坐在实木办公桌后,正漫不经心地转地球仪。靠墙的会客沙发坐着一道熟悉的侧影,穿着黑色皮夹克、牛仔裤和高帮防水靴,兜帽遮住了大半边侧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下颔,闻声向吴雩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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