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的惨状使人触目惊心,躺在血泊中的尸首少说有二三十个,有些还身穿黑衣红裳,带着熟悉的傩面,能对傩教下手的人不多啊。

且无一例外皆死于一柄飞刃下,被贯穿的躯体崩裂出巨大的血花,可见杀人者功力之深难以想象。

我仔细回忆地宫发生的事。

当时我们被很多人围着,在密不透风的围捕网中,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的选择。为什么袁书怀还会被一柄飞刃刺穿喉咙?以他的实力压根不能威胁在场之人,为什么还有人出手置他于死地?为和尚报仇?那更不可能。

佛门几乎人人喊打,如果不是和花娘有过交易,很多人巴不得和尚早死呢。

现在想想,事情有点古怪了。

我揪着一个尚且留有一口气的人问:“这里是谁干的?”

他摆出“你明知故问”的架势,溢出冷笑:“装什么装。刚才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我早说你并非善类,他们都被你假柔善的举止所骗,如今你换身衣服,就能堂而皇之的继续蒙蔽我们了吗?”

他伸手要来掐我,喉间的血窟窿还在冒血,我轻巧地避开,一记手刀,将他劈晕在地,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往我身上爬来,无望的双手就像带着怨念的厉鬼,势要将我拖进无尽的地狱,白端把我救出来,目光瞟向第三宫开启的石门。

“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我们不如先找到花娘。”

他笃定花娘就在前面,我感到头疼,这件事闹得我头皮发麻,尤其他们口中所说的杀人者,听意思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这张脸……竟不只属于我?

这简直没道理。

白端拉着我往第三宫走去,百花瓣铺天盖地的袭来,花娘躺在地上,裙摆铺开,惨淡收场的模样很难想象她先前意气风发的姿容,她歪过头来看我,和先前那帮人一样露出惊恐,瞬息又恍然大悟,眸光让我看不透:“你不是她。”

她笑得花枝乱颤,腹部被飞剑狠狠钉死在地面:“转世六身,我怎么没想到,山阴地的机缘从不属于我们这些无望之人,它是专门为你们开启的。可笑的是,我们比谁都当真,企图能用微薄的人力胜天。”

“你在说什么?”我有点摸不清头脑,又感觉半年来的困惑似乎找到了出口,我是谁?白端和叶莫是谁?我们有着怎样的纠葛?

“我在说,你们后台硬,惹不起。”花娘露出惨淡的笑。

“谁还没几个后台啊。”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白端,他轻柔一笑,没有反驳。

“我为了成为傩教花娘,几乎舍弃了一切。最后怎么也想不到,杀我的会是她。我们一起从修罗场爬出来,我早把她当成最亲的人,她为了救我毁了容貌,只能用红纱覆面,终日不见人。谁能想到她根本没被毁容,只为了躲过月娘的视线。而我,对她竟深信不疑。”

“谁?”我追问下去。

“一个和你和月娘有着相同脸的人。”

“相同脸?”我顿时毛骨悚然,往旁边看了看,只见白端也在看我,神情有些古怪。

“现在都不重要了。”花娘缓缓道:“人死如灯灭,总要留下什么。”

我眼尖的瞧见她从脖颈摘下一截骨头,这骨头浑然如玉,散着淡淡奇香,灰白色有点泛蓝,白端风淡风轻的神态倏然一紧,花娘朝他娇笑,我便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白端和丰慵眠找寻的鲛人香骨。

花娘的肉身以粉末状弥散,快速地凹陷下去,只留下一副花容月貌的皮囊。

“红粉佳人?”白端说起过,这是一种阴邪的功法,以吸食功力增强自身,死后血肉化成粉末,皮囊留下。

我却注意到那枚鲛人香骨就静静躺在她的皮囊上,散发幽碧诱人的光。

“这可是个能压制麒麟血蛊的宝贝,你带上它就再不用受傩教胁迫了。”我拿起鲛人香骨,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花娘尚有余温的皮囊在触碰间似乎发出诡异的笑声。

白端蹙眉,忽然低声说道:“你听。”

除了风声和回音,没有别的声音。我握紧鲛人香骨,哪知花娘的皮囊突然自己站起来,驱赶着单薄如纸的人皮,朝我扑过来!

“她要夺舍?”是以怨念之灵强行掠夺他人的身体,达到重生。

我脑中已是乱糟糟的一团,除了‘夺舍’两个字,还有她那句“人死如灯灭,总要留下什么”。只得拔出簪子,凌空一划,那只簪子向花娘的皮囊划去,只听滋啦的一声轻响,簪子微微弯曲,花娘的皮囊翻卷着绽开,开始围着我慢慢地兜着圈。

她不去夺舍更强大的白端,只选择了我,实在太欺负人了,死后也不老实。只听白端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因为你弱。”

是啊,我弱,所以她放弃和害她的人决一死战,选择用最稳妥的方式保全自己。如果我被她夺舍成功,下一刻,世上再无步遥。

我哼了一声,将簪子往上一抛,花娘的人皮见我没了武器,似乎更加不足为惧,立着带着狰狞的气势再次扑来。只见簪子撞向头顶的空气,竟被弹了回来,发出轻脆的撞击声。就看白端闪过,一道劲风撕裂我周身的空间,破了花娘死前设的阵法,那副人皮瘫软在地,顷刻动弹不得。

白端动作虽块,但还是任瘫软后的人皮发出爆裂声,我被迎面正中,只感觉整个人被狠狠地掼倒在地,想想都替自己觉得疼。

紧接着,天崩地裂的声响传来,身下突然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花娘破碎的皮囊被滚热的岩浆卷了进去,我先是撞上了石块,接着攀住裂缝缝隙的手被抖落的石块砸中,若不是白端拉住我,想必此刻已经全熟了。

只是拉扯间,怀中的鲛人香骨顺着洒落的衣襟,落进离岩浆不远的夹缝中。

“别管它。”白端道。

我猛地推开他的手,跳下去,抬起袖子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汗,抬起手遮着眼前熔浆崩过来的火星,山体还在摇晃,眼见裂缝越来越多,夹住鲛人香骨的裂缝逐渐深邃。我小心翼翼地探进手里,倏的被什么蛰了一下,钻心的疼痛感让人几乎软下身子,匍匐在地。

“猫儿!”

随着白端一声大喊,身下陡然腾空,强烈的失重感一下子包裹着我,将我吸进去。

不好,要完。

我死劲抠出鲛人香骨,捏住丰慵眠留下的玉珏,转眼出现在白端身侧,而他正要跳下去,我反手抱住他的腰身,内心充满恐惧:“我没事。我还在。”

他因惊愕而张开瞳孔,很久才落在我身上。白端猛地咳嗽起来,我忙拍打他的背,生怕他被口中的血污呛住了,直到他抬起头,眸光流转清霜般的寒气,我后怕地避开他的眼睛。

“我真的很想打断你的腿……”白端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最后还是忍了。

“我如果断腿了,就整天挂在你身上,甩都甩不掉。”我将鲛人香骨递给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他噗嗤一笑,倏尔翻个身,将我推倒在身下。我被压得头脑昏沉沉的,只得求饶:“公子,不敢了。”

“你不敢?还是我不敢?”他就这么压着我,以旖旎的目光将我吞没,淡淡的嗓音像极了盛夏梅子汤。

我在炙热和清凉中混沌思绪,短短一时间,忘记该怎么回他。

白端又开口道:“你刚才,是想求死?”

他尾音有细微的情感倾泻出,我慌忙否认道:“好端端的,提什么死字。”想他为什么总担心我求死,我看起来像意志软弱的人么?

“那就好。”他突然把头埋在我颈窝,松了一口气:“丰慵眠的玉珏能转移空间,幸好你脑袋还算机灵想得到,只是我忘告诉你了,它也只能用三次。”

这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我用过一次。”掰着手指数,呀,还剩一次了。

果然世间至宝都是高贵不可攀的,我有点生气:“还得省着点用。”

白端一直没接鲛人香骨,我往他那推了推,他淡道:“做什么?”

“你和丰慵眠不就是来找它的吗?”要不然我冒着生命危险拿回来干嘛使的,做收藏品?

“你若是死了,我留它做什么。”白端拂了衣袖,眉眼是初见时的清远悠长。

“那也得拿着啊!”我强硬地把鲛人香骨挂在他脖颈上,转念一想,他刚才是不是在撩我?他这只小狐狸怎么这样啊。我伸出手,习惯性的捏他下巴,对他软软一笑:“我给你的,要不要?”

白端捏着我的手,隐忍半天说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嗯?有么?我眨巴眨巴眼。

歇了一会儿,立刻往第五宫赶去,和两道人影撞个正着。

呦呵,山阴地好小啊。我眯眯眼,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不是花公子和将军大人吗?”

花采子还是雌雄莫辨的妩媚胚,他身旁的中年将军铁骨铮铮,想起山阴地前被我坑了一把,现在还恨得牙痒痒,二话不说拔剑向我刺来,而我重获凤血种脉后,不单单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我用手指夹住他的剑锋,用力一折,削铁如泥的剑尖从中间断裂,捏住剑尖反手刺向他俊彦的面庞,划出一道丑陋的疤痕,我漫不经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做人莫要太傲慢,不给自己留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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