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皇帝要先迁徙民众,到拦下卢植赴袁绍军中,甚至再往前算,还杀过他帐下校尉张济,董卓一样一样都给小皇帝数着,如今虽顾不上,且等迁都关中之后,再秋后算账!

而另一边卢植哪里还不明白,是皇帝那日的阻拦,保下了他这一条性命。

虽然卢植觉得自己年事已高,慨然赴死也未尝不可,然而似这等死于袁绍狱中的窝囊状,却并非他能接受的。

卢植回想那一日皇帝阻拦他出行时的情形,又想到皇帝更换任选师特意问了与袁氏交往密切之人,不禁有些疑虑。就算小皇帝未能推测出董卓下辣手一事,但他会留意与袁氏交往密切之人,就足以证明小皇帝的政|治敏感性,小皇帝这是为了在万一的情况下,留住替补之人的性命。

若小皇帝果然明白这一切,那他却眼看着执金吾胡母班等人身赴死地……

卢植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自然明白取舍之道,关乎存亡。

可饶是他这样的将军,也是生死一线间滚过几遭,才能狠得下心。

小皇帝却是……浑然天成么?

董卓的恼恨也好,卢植的惊疑也罢,刘协都心知肚明,却并不挂怀。

未央殿中,刘协面前案几上摆着一盘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引入的冰镇蒲桃(即葡萄),手中持着一封曹昂自前线发回来的书信,看一页信,吃一粒葡萄,快活似神仙。

小黑狗在他膝头拱来拱去,想讨一粒尝尝,却始终不得。

曹昂与淳至阳跟随董承奔赴了与白波贼作战的前线。

两位少年这是第一遭上前线,因是皇帝身边的郎官,董承也不会真就叫他们上阵厮杀,只留在自己身边,居中调度。

饶是如此,亲见真实的战场对曹、淳两位少年仍是极大的刺激。

曹昂写给刘协的信中,也非常坦诚,直言战场交锋,与他想象之中全然不同。

少年人想到战场,总觉血脉偾张。

可是真到了尸山血海间一望,才知道真实的战场,只会叫人血凉胆寒。

又写到这些蛾贼余党,虽然装备寒酸,兵器残旧,然而上了战场,口中念咒,竟能奋勇争先,不畏生死,情状可怖。朝廷装备精良的将士,竟不敢掠其锋芒。

刘协看到此处,口中的蒲桃不再香甜,将果盘推远了些。

这便是宗教的力量,或者说是思想统治的恐怖之处。

黄巾军反叛,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借着道家的招牌,帐下不是士卒,而是信徒。

信徒的力量可就太可怕了。

想想后世的恐|怖|分子……

刘协吮了吮指尖的蒲桃汁,心道,思想的高地,可不能给旁人占领。

他一个货真价实的正统皇帝,总该有点上天的预兆,流传的谶言,来表现他的正统性与神圣感吧?

刘协眼波一转,目光落在正走进来的老师卢植身上。

若要搞虚的,此时天下还有谁比卢植的声望更高呢?

刘协望着老师卢植,露出笑意来,将果盘推过去,和善道:“老师,尝尝蒲桃,去岁宫里冰窖中存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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