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浥尘笑道:“我总觉得筝音流于清亮,因而多奏盛世华章,于天下升平之世愈显恢弘大气,却少有抒发己心之作琴音低沉,每每弹奏总有于茫然天地中独行之感,因而自古文人也多爱琴,既寻自己,也寻知己。”

“寻自己?寻知己?”杨絮如喃喃着这话,仍是有些疑惑,“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将琴筝分了个高下雅俗?”

“我可不曾说过琴雅筝俗这话,在我看来,天下乐器均无高下之别,不过其音不同各有所长罢了。”沈浥尘轻轻一笑道,“不过絮如你这般说就已先将娱人寻几分了个高下了。”

杨絮如哑然,想明白她这弦外之音后心中又是一暖,眼中神色分外复杂,好半晌才犹豫的问道:“我有一难题思虑许久却不得解,也未曾对他人言说过,不知沈姐姐能否指点一番?”

“但说无妨,必定尽我所能。”

“若有一日絮如不知何为对错,当如何行事?”

沈浥尘一愣,如何会不知对错?大抵是两难吧,心内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笑道:“对错又何妨?不过从心耳。”

“从心。”杨絮如像是想通了似的,释然一笑道,“再未见过如沈姐姐这般兰心慧智之人了,难怪,难怪。”

沈浥尘见她后边又有些惆怅,便是问道:“难怪什么?”

杨絮如摇了摇头,却是说道:“方才饭桌上见沈姐姐与世子似有龃龉,可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无可狡辩的事实罢了,哪来的误会?”沈浥尘说着脸色便冷了几分。

“那想来这定然是世子的错,姐姐罚她一罚便是。”

沈浥尘的脸色并未有好转,“我如何能罚得了她?”

“其他人或许不能,沈姐姐却是可以的。”杨絮如这话说的很是肯定,眼中却又暗藏着些伤怀。

“絮如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些。”沈浥尘笑笑,转头又挑了支尺八在手上,“不说她了,你我再试试其它器乐吧。”

杨絮如闻言也不再多说,两人一同演奏各色器乐,时而畅谈乐理,时而互论心得,中途休憩之时也会互授技巧。

这样一番下来几乎是废寝忘食,晚膳都是让下人送来器具室草草解决的,这还是因着杨絮如劝说,不然沈浥尘是断然不会停下来的。

沉醉于乐曲之中,不知时间流逝,日落月升。

待沈浥尘终感疲累正要回屋休息之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她怀中抱着张琴,正是遗珠,行在路上见漫天星辰闪烁其间,不由又驻足观赏了会。

又行了百来步后耳畔忽的传来剑吟声,沈浥尘凭着栏杆垂头一看,原来下方梅林中有一人正在舞剑。

季舒此刻褪去了平日宽大的衣袍,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身形愈显清瘦,手中利剑穿刺回折,剑影翻飞,招式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半晌后她停了剑招,行至一棵梅树下足尖一勾,而后伸手一探便抓着了那坛美酒,没有丝毫间隙仰头便灌了数口烈酒下肚,这还不够,紧接着又朝剑身上将余下的酒尽数淋下。

“人要喝酒,剑自然也要!”

季舒长啸一声,剑式再起,只是这剑意比起先时又要凌厉许多,剑身上的酒液被甩出时仍带着几分内劲,打在周边的梅树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痕,一场花雨随之落下。

只是落花有意利刃无情,剑气纵横间那些纷扬飘零的梅瓣几乎被碾成了齑粉,一时间空气中荡着不少花屑,香息也愈发浓郁。

沈浥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曾习武,却也能看出那剑法是何等厉害,剑势凌厉,是为至刚,身法缥缈,是为至柔,如此刚柔并济的剑她还是第一次见,就如这样的季舒她也是第一次见。

她从不知道季舒是会用剑的,想来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所以时至今日,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真正看懂过这人。

季舒剑招转换间越发大开大合,连梅枝都被她削了不少,正是心绪翻涌之时一阵激越的琴音陡然响起,她没有回头,剑招也没有一瞬的停滞。

琴音铮铮响,似有兵戈气,剑吟震震鸣,纵横天地间。

长腿横扫,卷起积雪无数,剑气激荡,落红漫天飘舞,墨发飞扬根根可见,白衣翻飞猎猎作响。

只是这白这红这黑均抵不上那目中摄人心魂的光亮,这光比起天上星辰还要夺目,就这样落在了沈浥尘的眼中。

一时间,琴音如万箭齐发愈来愈急,剑招便也杀气凌然越来越快,琴音如鲲鹏展翅声越九霄,剑招便也如游龙腾飞破空而来。

曲是铿然曲,剑是杀伐剑!

待到最后,已不知是琴随着剑,还是剑随着琴。

一刻钟后季舒收了剑招,随手一掷剑便入了鞘中,尽兴之后似乎有些脱力,她倚着棵梅树便坐了下来,懒懒抬头一看,那抚琴之人可不就是沈浥尘吗?

“遗珠怎的到了你手里?”季舒长眉一挑,上头还沾着些许汗珠。

沈浥尘收回了按在琴弦上的手,不咸不淡地答道:“絮如好意借我用几日。”

季舒却是话头一转道:“沈浥尘,昨夜我真的没对你做什么。”

沈浥尘面无表情,“你觉得我会信?”

“我若是真做了什么,你现下岂能如此完好的站在这?”季舒挤眉弄眼的调笑道,试图转移她的注意。

沈浥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季舒。

季舒最怕的就是她这种眼神了,无奈地摆手服软道:“好了好了,我昨夜就是好奇心突然又犯了,忍不住摸了下你的脸而已。”

沈浥尘仍旧盯着她。

季舒怂了,“好吧,是很多下。”

“我究竟是何模样,对你而言就有这般重要?”沈浥尘看着很有几分无奈。

季舒心虚地挠了挠头,“说了只是好奇嘛。”

沈浥尘见她这般,叹了口气便要离去。

“你等等!”季舒突然叫住了她,“可还记得你欠我一个条件来着?”

“怎么?你是要我现下兑现诺言?”

“是,我只要一个答案。”

沈浥尘也不犹豫,还未待季舒问出来便答道:“如你所想。”

“我就知道你这女人,嗯哼。”季舒得了答案,心中欢喜,眼中尚带着几分醉意的看向她,有些期待的问道,“那你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眼你的真容?”

沈浥尘的眼神幽深无比,像是一潭清水中映着轮明月,明月看似很浅仿佛触手可及,可看的人却忘了,那只是一个虚影,当你伸出手时,便已跌进了无尽深海中。

就在季舒欲要伸手之时,那轮明月却又忽的一下消失了。

“好啊,你何时以真面目示我,我便以真面目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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