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李岩,他的语气里沾染着如同山峰栾叠层层不息的复杂情绪,他说的是:“李纯是我小姑刚满岁就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
即使李岩的声线就像猴子掰玉米似的没有一丝犹豫全是决然干脆,可那些纷纷扬扬的玉米须,还是凌乱散了一地,糊得我耳膜若有若无的痒,我回想到李纯那么煞有其事提醒我千万别未婚先孕,我那心情就像被烧过头的菜一样,溢出淡淡的焦气。
我一遇到某些不太好消化的事儿就会词穷这毛病,最近好像有越演越烈的势头,我两只手交织搓合在一起,半天才接一句:“好像我听李纯说过,他是你表哥。”
“嗯。”
应得迅速却也潦草,李岩用手推着眉间的蹙皱,他耸拉着肩膀:“我小姑叫李立兰,她刚过完成年礼没多久就栽在一个已婚男身上,她为了逼迫已婚男离婚娶她偷摸摸瞒着家里怀孕,那时我奶奶走得早,我爷爷工作忙,他压根无暇兼顾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小姑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那个信誓旦旦要娶她的男人变卖家产一夜消失,她经受不住打击要自杀,这事闹起来,我爷爷才发现。孩子月份已那么大,要引产什么的很危险,爷爷哪怕气得发抖还是让把孩子留了下来。他好面子,他为了不被指指点点被人耻笑,他急急忙忙的安排我爸和我妈的婚事,他一手安排着将李纯分配到我爸妈的份额里,对外宣称李纯是我爸妈所出。”
听得心里直哆嗦,我抓住李岩的手不断搓着,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岩大约也不需要我回应什么来推送他的叙述吧,他轻了轻嗓子,继续说:“李纯一出生,爷爷就第一时间安排小姑出国远走,他为了不让这家丑外扬,没有立马请保姆阿姨带还在襁褓之中的李纯,照顾李纯的任务就此落在我妈身上,这让我妈埋下了对李纯的怨恨。我从小到大,听我妈骂过李纯无数次,骂他害人精,骂他讨债鬼,骂他吸血鬼,骂他消磨了她的青春耗尽了她的年轻,她喊他去死。当然我妈这些骂,都是避开我爷爷,她也刻意避开我,是我偶尔听到。后来我七八岁,知道分辨是非,我再听到我妈骂就说她,她不再骂李纯,却也拿了最深刻的冷漠对待李纯。”
或是从小到大被人冷漠被人骂这一点共性,让我的眼睛里蒙上淡淡的灰雾,我只管用力搓着李岩的手,我还是没开口打破他的回忆。
“除了我妈,我爸对李纯也不太好,他谈不上会虐待李纯,他就是凡事都喜欢将李纯排除在外,他无不用行动告知李纯,李纯就是一个外人,他没有资格参与到家里的方方面面来。我记得小时候,李纯特别倔和特别搞怪,我爸不想让他一起出去玩,他硬是各种想办法出现在我爸眼前晃,他直到把我爸气得没心情游玩了,他就做鬼脸扮笑脸跑人。”
眼里像是装下了一整个撒哈拉沙漠,李岩眸色干涸,他声线更淡:“我不认同我爸我妈的做法,我曾经一度认为他们没有半点长辈该有的量度和慈悲,他们不该如此疏远李纯,我不认同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做法,我只能做好我自己。我不管他们如何叮嘱我该与李纯保持距离,我还是和李纯玩得特别好。那时我和李纯分别在两个学校读书,那俩学校隔得还大老远,李纯在学校小店里吃到一个他觉得特别好吃的炸丸子,他用他的早餐钱买了一份借了同学的单车骑一个小时跑来送给我吃,他还用自行车载着我跟他那些同学玩,他到处告诉别人我是他弟弟。后来我妈,她看不下去我和李纯玩得那么密,她有天找了李纯出去,那次之后李纯疏远了我。他初中上了封闭学校,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他回来也很少待在家里,我很难再见上他。”
随手拎过茶几边角处放着的一瓶水拧开喝上一大口,李岩神情越暗说得越是顺畅:“后来高中,李纯就彻底住校,他连寒假暑假都不回来,他就在外面各种打假期零工,他各个区的跑,一时在宝安一时在南山,过不久又是福田,行踪很飘忽。他渐渐的连春节都不待在家里,他偏要在外面超市做促销员,他往头上扣着那种特别夸张的纸帽子站在超市门口那里推销糖果,我跟着爷爷去碰他,他不管我爷爷如何说,他就是不愿意回。大学,他本来想要报北方的大学,他就想离家里越远越好,但他差不多填志愿那次爷爷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李纯没说啥,他最后就在深圳读的大学。”
“不过他也就爷爷住院那段时间偶尔回来,爷爷康复出院之后,他的行踪又开始飘忽起来,他一个就在本市读书的人,能做到两年不回家。这个时候,我已经读高中,我在的那个学校特别注重学习排名,学业繁重让我无暇顾及,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追着李纯跑,我只能偶尔给他打电话。李纯变得越来越敷衍,他很懒得与我说话的样子,受过几次冷遇沟通无果之后,我慢慢褪去要与他联系的冲动。我不联系他,李纯从不联系我,就这样我们几乎再无交流。”
说起过去种种,李岩还是有没法释然的迷惘,他苦笑了两声,说:“再然后,李纯就因为强暴了一个女孩子被刑拘了。我当时特别愕然,我无法相信与想象李纯竟然能作出那样恶劣的行径来,我不顾爷爷三申五令不许我掺和那事,我抱着妄想李纯大约是被人陷害的,我私底下追源溯始,可偏偏一切证据真切指向李纯,李纯也在该案一审时认罪,他被判入狱四年,判决即时生效,李纯被监禁之后拒绝一切探视,就这样我与他四年未见。”
好吧,其实抛却李纯那些乖张的性格,他总的来说长得挺人模狗样有些气质的,而我觉得长得好看的男人吧,他是不太可能缺女人的,只要他想,他勾勾手指,总有些被猪油糊了心的花痴愿意前赴后继,所以我有些搞不懂,李纯那得是多精虫上脑,才能干出这么低劣的事来。
再则这类型的事态,也是我心里梗着的一根刺,我忽然被带动着想起好几年前那个雨夜,以及那天在巷子里遭遇噩运的女孩子。
尽管那个女孩子承受的伤害,不是我直接给的,我还是为我不慎将噩运引给她而且也没成功解救她愧疚不已。
手心里虚汗更盛,我搓着李岩的手已经开始打滑,我只得停住动作,靠在他身上。
用手揽住我的肩膀,李岩停了好一阵才继续接上:“四年,足够很多东西面目全非了。被释放之后,李纯没住到家里来,他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还是让人见不到影。即使他已是一副不愿多搭理我的模样,我还是不忍他就此沉沦不前,我趁着大四课程不多,有空就去找了李纯。谁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已经从冷漠变作憎恨,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吃了我一样,他彻彻底底拒绝与我交流。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从以前的开朗阳光,变得越来越阴郁和不定,他就像一枚炸弹随时能被点燃。而他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到了家里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拒绝爷爷的资助,他主动开口问爷爷要钱,要房子,他各种要东西。”
即使李岩与我已经到了特别亲密的关系,他大多数时候话还是不多的,这次他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那么多,我有些无所适从的同时也被他叙述出来的过往弄得心情丧得不行,我真的彻彻底底的没词了,我只能用脑袋拱拱他示意我在认真听,鼓励他一吐为快。
就像刹不住的火车,李岩话匣子还是敞开着:“就算爷爷直到现在还没原谅害他颜面扫地的小姑,但爷爷对于李纯,从小到大都是宠溺得有些过火的,他把他所有的刻板与严厉,都给了我,他把他长辈的慈爱,全给了李纯。李纯当初执意打工吃苦,爷爷是特别心疼的,只是他说不通李纯,只能随他去。李纯出狱后不住家里,他也时不时叹气,生怕李纯受苦。李纯一回来要东西,他大喜过望,他没考虑过李纯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就把天鉴分给李纯去打理。有了天鉴作为基石,李纯行事变得越发高调,他更是变本加厉与我对着干,我与他之间的矛盾,由他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变得越发不可调和。”
“我们彻底决裂的原因,是因为唐密。或者我可以说,是李纯因为唐密与我彻底决裂。”
提到唐密,李岩的身体绷得有些僵,他的声音也渐露出淡淡沙意:“唐密算是李纯身边来往得比较久的一个朋友了。唐密是家里保姆阿姨带过来的,她是保姆阿姨的外甥女,我依稀听过唐密的爸妈因为生意失败双双自杀,她就跟着小姨生活几地辗转。唐密性子比较冷,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就与李纯聊得比较来,后来保姆阿姨换了一处工作,唐密也走了,李纯还是与她保持联络。李纯去做促销,唐密还给他带过饭,他们不是早恋,也没谈恋爱,就是关系特别铁的那种。李纯为数不多回家的几趟里,他就带唐密过来吃过两次饭。之后李纯坐牢期间,唐密找过我一次,她恳求我帮忙让她见见李纯,李纯不是拒绝任何探视吗,我也没辙,之后唐密没再找过我。我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带给我这个消息的人,是李纯。”
语气里迷惑与苦涩再一次如同雾霭缠绕,李岩轻着声调:“那时是李纯出狱大概有一个月的光景吧,那天我正在图书馆查阅论文要用到的资料,李纯像一头豹子般冲进来扑到我身上,他眼睛血红朝我怒喝,他对着我挥着拳头,他骂我害死了唐密,他还骂我害唐密走得不安心带着一堆遗憾不好投胎,我很茫然。距离唐密找我已经时隔两年,唐密就那次找我之后也没再来,后来李纯出来了她更不会来找我,我不知道我哪里能害着唐密。不过对于唐密的死,我特别震惊。”
“那时我对死亡,感到特别陌生与恐惧,李纯带来的这个消息一度让我陷入思维死结,我反应不过来就这样默默被李纯摁住打…。。”夭夭文学网1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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