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帆船只有一根直上直下的主桅杆,没有大量绳索和横桅作为支撑,因而在航行时杆头的摇晃尤为剧烈。小小一块板子只够单人坐着,前无依后无凭,脚下就是大海风帆,如同飘在云端。
这么个瞭望台,若是换个人说不定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伏波却全不在乎,只盯着遥远的海岸线,怔怔出神。
这个高度是看不清海岸线全貌的,没有可靠的观星手段,更没法测量准确的经纬度。在出行前,伏波就仔细打听过航行的路线,也知道番禺和合浦对应的是现实中的哪里。然而知道归知道,她仍没法确定自己所在的是不是曾经那个世界,这条航道究竟能不能同记忆中那样,通往东南亚诸国,乃至穿越马六甲海峡抵达印度洋。
而现在,她乘上了一艘单桅的风帆船。只凭这个,能探索浩瀚的未知世界吗?
在桅杆顶端坐了整整四个小时,吹够了凉风,伏波才回到甲板,换人顶上。
刚刚担任船长的林猛显然有些焦虑,一见她下来就凑了过去:“咱们这次要绕远路,还会不会遇上贼人?”
上次林家的船遇袭,就是因为太靠近罗陵岛。因而这次他们的航线做出了改动,不再沿着海岸线前行,而是选择绕个大圈避开。如此一来风险肯定更高,但是相对的,被海盗发现的可能也会降低。可是即便如此,林猛仍旧放不下心。当日惨状在脑中萦绕不休,若是再遭遇一次海盗,林家村可就全完了!
“会不会遇上海盗是将来的事,现在你要做的是稳定军心,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伏波微一皱眉,训斥了一句。
林猛怔了怔,倒是稍稍冷静了些:“恩公说的是,是我莽撞了。”
是啊,担心又有什么用呢?这次能做的准备都做了,而且他们可是有三艘船,虽说都不大,但也能称得上“船队”了。海盗是不会轻易袭击船队的,就算真要动手,也该攻打更大的商队,狠狠捞上一笔。他们这种小船队,没多少肉吃又咯牙,说不定就被放过了呢?
有了这念头,林猛心底也稍稍放松,不过对于瞭望台还是极为上心。几个村里选出的少年轮番上阵,一刻不停的查看敌情。到了第二日,也不过发现了几艘商船和一艘没有插旗的可疑船只,好在都没有靠近。如此又行了三天,在完全绕过罗陵岛后,船队才第一次遭遇贼船。
随着旗号打出,三艘船上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个个拿起兵器,守在舷墙前。眼看那条海盗船凑近,却始终没有进入攻击范围,如此跟了半日,也不知是瞧出他们戒备森严,还是嫌三艘船不好打,那群海盗才终于掉头走了。这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下来有惊无险了,比正常航程多花了四天,他们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三艘船顺利在码头落锚,这里并非合浦大港,而是个私港。可能是受到海贼影响,如今港口凋敝,都看不到几条船了。
瞧见这冷冷清清的码头,李牛立刻喜上眉梢:“船少了,咱们的货就好卖了!”
他船上的可都是番禺进来的俏货,不但有布匹还有生丝,可是村里攒出来的老本,现在没了对手,应当能卖上价了吧?
孙二郎没有吭气,面上也露出了些喜色,跑海向来是赚钱的买卖,越是路险,自然也就赚的越多。
三家都盼着出货,也没功夫闲聊,各自寻相熟的客商去了。林猛船上的货物倒是简单,随便找一家鱼档卖了就行。因为私船减少,海货的价钱还略有小涨,加上都是从渔村里收来的,成本更低,算下来竟然赚了将近一倍。
“恩公,这趟咱们没白跑啊!”轻轻松松卖完东西,林猛兴奋的满脸通红,满心欢喜。
就算最好的年景,他们也赚不到这么多的,这次遭难还能有个好收成,如何不让人激动?只可惜本钱还是少了些,加上商量好的伏波占六成,他们占四成的分润,留给村中的仍旧不多。
伏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如果走私都赚不来百分百的利润,还冒个什么险啊?想了想,她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空船回去,想好回程稍些什么了吗?”
这话倒让林猛有些为难:“往年本钱多些,能买生漆或者干鲜果子,偶尔还能弄来香料。可是今年钱太少了,又没了人脉,真不知选什么好……”
货物的买卖都是由船长负责,然而前任船长死的突然,没能交接传承,林猛这个新船长难免无所适从。
“先去街上逛逛吧。”想了想,伏波拍板道。
既然是私港,自然少不了交易的店铺。不过这里的铺子不同于别处,大多是仓库改建的,店家也不叫卖揽客,有些货品干脆被一两家垄断,却没人在乎这种欺行霸市的举动。大店背后都有船队、豪商乃至海盗撑腰,小店则左右逢源,滑不溜手,能在私港存活的店铺,哪个没些本事?想要选出合适的货品,还真需要些眼力和经验。
因为本钱有限,经营香料、象牙、宝石的大店他们连门都没进,而檀木、鲜果则因没有销售的渠道,也不做考虑。剩下的都是些土产、生漆、矿物之类的小店,林猛就领着伏波一家一家的看了过去。
合浦毕竟是南北通衢的要道,就算是私港,货物也多的让人眼晕。常年跑海的林猛都瞧花了眼,不止一次觉得店里的东西不差,肯定能赚来钱,然而身边人却只看不说,一副没有瞧上的模样。就这样逛了半天,林猛都有些心虚了,劝道:“恩公,咱们过两天就要返程了,不如先选一样,能赚就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伏波突然问道:“你们县里的粮价现在是多少?”
被问的一愣,林猛赶忙道:“今年遭了灾,县里米价一石就要九钱银,还未必能买到……啊,恩公莫非是想买粮?”
见他反应了过来,伏波微微颔首:“这边的米只要五钱三一石,不到二百两就能买到三百石粮了,价钱和利润都不差。”
听到这话,林猛大摇其头:“恩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边的米价虽然便宜,但是番禺的也不贵啊。粮运过去,顶天能卖到七钱左右。可是这玩意压舱,一船也带不了多少,加上损耗根本不赚的。”
同样是大港,番禺也有不少粮船,米价自然不可能高到哪里。千辛万苦运回去却卖不上价,岂不要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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