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拖着两捆被打湿的干柴回去的。
那两捆干柴顺流而下,一直到疯婆子垒起的那座小石坝处方停下。地点离野庄更近一些,理论是可以让十月少出点力。但问题是湿的柴火不能立即使用,而且沾水后还重了不少。十月又急又气,忍不住痛骂了疯婆子几句。疯婆子笑呵呵的,根本懒得理她。
十月算是明白什么叫“疯”了。先前看她垒石头坝方便提水,还以为她只是平日糊涂,脑子其实还挺机灵。但现在一看,是疯子无误。
这一班女奴管事的那个头头,平日里被众人称为“大姐”的,自然是骂了十月一顿。不过倒也没有十分为难。大概因为她们早就知道疯婆子的为人,听她解释之后也就没再多说。那两捆柴火虽然漂流了那么一段,不过并未全部泡湿,有一些干柴仍旧可用。所以也没有耽误当天的炊造。
经历了这天的事情,十月对疯婆子开始有所忌惮。也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其他人这么讨厌她。毕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帮不忙也就罢了,动辄跟你捣乱,的确任谁都会生气。
野庄作为一个开荒的田庄,没有外界的物资也是不能维持的。田庄里的产出也需要拿出去售卖。所以每个月都会安排一次赶集。赶集就是每个奴隶背着背篓,带各种土产、山果、野味、鲜鱼到集市卖掉,再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回来。
赶集对于终年在野庄劳作的奴隶们来说自然是好日子,这一天谁也不愿意被落下,包括十月。而由于最近野庄出产得还不少,所以这一批奴隶一共十三人都派了用场。甚至连疯婆子也不例外。其实疯婆子的那份背篓分一分众人就可以负担,只是大姐担心她独自在庄子里留着不知又会搞出什么破坏来,所以这回也把她给带了。
集市很热闹,来到这里的女奴看什么都觉新鲜。其实这种山村之间的赶集,售卖的东西比较起京师的来实在简陋。十月自然见过好的,但她也仍旧乐意来。毕竟她好久好久没有听到故事了。野庄的贫苦尚可忍受,对于十月来说,精神的贫瘠更为艰难。赶集的时候她料理完货物的事,就总会悄无声息地站在四面八方而来的小商人旁边,从交谈中听一听外界的事情。其中有些近乎于志怪。想起许多年前,十月就是这样从京师外要道口的茶铺里这样听故事的。
只是今天十月在商人们中间听到的还不仅仅是志怪。
“现在的朝廷是首辅大人的朝廷啦!”
“可不么,自从三年前礼亲王倒台,他派系的官可是倒了一个又一个。”
“听说现在连钞关也要全动了。”
“那可麻烦了,我过钞关统共就认识那么一个小官,要是他也给换掉了,以后过关可就棘手。”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以前入京师钞关总觉得那里面当官的分两派,彼此看不顺眼。”
“是,现在就只剩一派了。”
“只剩一派了?那以后天下都得听首辅大人的了!”
“我听说首辅大人没儿子,美中不足。”
“人没儿子但是有个女婿啊!听说可厉害了,现在掌管半个京城的防务!而女婿的老爹,也就是首辅的亲家,又是个手握重兵的镇将!”
“呵,丈人在朝堂当首辅,女婿管着半个京城,亲家还是镇将?得,这皇他不担心的么……”
这些人的声音小了下去。毕竟再往下说,就是君臣互疑的桥段了。三年来,十月虽然努力打探京城的状况,虽然也陆陆续续获得了一些稀少的信息,但现在听说王爷派系的势力被逐步拔起,首辅明正的统治日益稳固,她心里又灰暗了许多。
毕竟敌人越强大,她本就不大的复仇希望就愈发渺茫。
还有陈平洛。这些商贩也说到陈平洛。看来他混得不错。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的父亲是边镇大将,又有这样的好丈人撑腰,陈平洛的官途想不平顺都困难。
一想到这些伤害自己的人越活越好,十月的指甲便不自禁地掐向掌心。
半天的赶集很快就过去。众女奴卖掉了土产,买回了该买的东西,还有一些钱财富余,统一交给了大姐。大姐收拢了东西,点清人数,准备回庄。从前她们这些外庄的女奴没来的时候,十月几乎都是独自或者带个单伴儿来赶集。庄子的原主人根本不担心她会逃跑,因为女奴的脸都要烙下一个“奴”字印。这就是她们身份的象征,普天之下,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十月的字印烙在了额头。当时给她烙印的狱吏大概觉得她可怜,好端端毁了一张脸,于是手抬了两寸,好让现在的十月将额前的头发垂下一些,遮住字印。从前十月来赶集,心里并无多少负担。毕竟只要她隐藏得好,别人就不知道她是贱籍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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