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内心躲闪,另一边,又为自己的这种逃避感到可耻。

太可耻了,不是么?她三年来不是一心都想着要报仇么?怎么临阵还怯场了?还是说她的恐惧大于仇恨。她就宁愿在这种乡野之中过一辈子?

管事把十月从那个专司冷盘的厨房带了出来,带给了一个负责传菜的领班。领班看了看十月的模样,还挺满意。毕竟这乡下地方女奴长相可谓参差不齐,而且个个脸上都刺了字的,不适合随便哪个都到贵客的面前递菜,以免有的人容颜欠奉,会让客人倒胃口。

“你负责这个。”领班指派了一盆水煮鲜鱼给十月,“端菜这种事情总会吧?不会一会儿看看别人先。你可记好了,这盆鱼是大菜。可得由你恭恭敬敬端到主客的面前。”

十月沉默未应,领班只当她是有些害怕。

“你模样不错。看身段也是利落的人。这阵仗,要说害怕也不是不可理解。但你也不必太害怕了。说不定贵客瞅你顺眼,给你点儿好处也说不定。到时候,你说不定还要来谢我呢!”领班说完,便撇开十月,自己去前面宴会的庭里盯着,以免出什么差错。

十月看着那盘鱼,内心煎熬无比。

其实那鱼也不算大,盘子也没有多重,只是在十月感觉来,它仿佛有逾千钧。十月好似一架傀儡,真的是,就那种能走能动的傀儡,两手木木地抱着那盆鱼。鱼是从中间剖开的,泛白的死鱼眼睛刚好都翻了上来,仿佛在与她对视。

十月心道:要是我手中有剧毒的话,是不是会很好?

这个念头在她内心一闪而过。是啊,有剧毒又如何,毒死了这两人又如何?到时候她势必无法逃脱,说不定会被当众活活砍死。那样一来,京师里其他的仇家怎么办?

十月眼神安然,颇有些心灰意冷。就在她思绪万千之时,领班又从前头回来了。

领班对一众端着菜的人道:“跟我来吧。跟紧点儿。”

十月迈着步子,跟着领班,与其他一众传菜的使女离开了大厨房。

穿过走廊,踩过被近日来的寒冷和雨水冻得湿滑僵硬的地面,一行传菜女奴来到宴客的大厅。左右两个侍者掀开厚厚的帘子。她们鱼贯而入。

大厅灯火辉煌。可能庄主把库房里所有的蜡烛都拿出来点上了吧?他可真不容易。可惜不懂得贵族夜宴的规矩。这种场合里灯火既不宜太暗,却也不宜太明。太明则会晃眼、烟重、易引燃帘幕而失火。更重要的,是不利于窃窃私语、以及案几底下的勾当。

传菜使女们纷纷散开,将手中的菜呈递到所有客人的面前。其实今晚参宴的,除了明悄和陈平洛两人之外,并没有其他“贵客”了。但陪侍的主人倒是为数不少庄主及其夫人,再加上五六个孩子。

十月暗道:这位庄主可是有意思。以明悄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喜欢吃个饭还这么多人?尤其是会吵吵闹闹的孩子。

庄主的本意是想让自己家人跟贵客认识认识,混个脸熟,万一有谁博得了客人的青眼呢?

那可胜过寒窗苦读,堪称一步登天。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既简单,又幼稚。

果然只是个来看野庄的庄主,对于权力这种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手里的鱼盘烫而沉重。十月怀揣着各种心思走向了主位。她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将菜盘送上。

座上的两人吃着饭,聊着似有若无的闲天儿,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是好事儿十月本可以放下盘子就闷声离开的,这样一来对面两个人对她的存在根本可谓一无所知。

然而可惜的是,明悄和陈平洛面前的桌面上杯盘陈列,根本没有摆放这盘鱼的空间。

原来是因为明悄嫌这乡下的杯盏不够干净,于是额外要了几个碗来装热水,用以洗手净盘。

而十月手中的这盆鱼又非常之大,她根本没地方放下。

如此一来,十月就僵在那里没法处理。其他一同上菜的女奴们都各自退了出去,独留十月在庭上。

此时,聊天中的陈平洛终于发现了这点。他直起了身来,对明悄说:“给她挪点儿地方吧,这菜没处放。”

可明悄不乐意了。她本来就对这乡下夜宴不甚耐烦,现在又有了幺蛾子。鱼?谁要吃这里的鱼?还弄这么一大个盘子来,怎么桌子不晓得找张大点儿的?

“放不下他们自己就应该料到,怎么伺候人的?再差也该在这里留一两个奴婢。真是一帮乡巴佬!”

陈平洛赔笑:“有是有,只不过刚才你嫌人家手笨,给她赶走了不是?”

“这都怨你!说什么查看家田的,这种事情让下人去办不就行了?非得亲自来。还不让带家里的丫鬟,说人多行得慢。现在倒好,人是少了,但快不快?快了还回不了家的?在这鬼地方我一天到晚不得舒服。现在吃个东西挪个杯盏还要自己动手。真是烦死。”

“哎,这不是碰到了大水冲坏桥梁么,咱们到下游有船就好了。”

“你还狡辩!”

“哦哦,是,都怨我!都怨我!”

陈平洛一边笑,一边动手挪杯盘。明悄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一眼杵在眼前的这个女奴。她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只为表达内心的厌恶。

然而这一眼,让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明悄的眼角猛一抽搐。

“怎么!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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