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僵硬地回过头,极力忽略那人。她垂下眸子去看画仗上繁复的纹路,借此平复心情。

然而徒劳。

再打起来便完全失了气势,再无方才的骁勇冷静,很快落了下风。

一刻钟后,彩头轻而易举地被蒙宴柔赢去,那是柄宫内今岁赏的玉如意,寓意吉祥。

锣声敲响,输赢已定。谢辰精疲力竭,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下马就往场外疾步走去。下台阶时,小腿微微抽筋,险些一个趔趄。

那人本就想过来迎她,见状,大步跑过来,伸出手就要扶,“姐……”。

只开了个口便忙闭上嘴,他知道这是宴京,轻易叫不得。

谢辰反应快,稳住身子躲过去,看也没看那人的脸,只嘴角客气一弯,说了句“多谢”。

直直往前走去,步子迈得急快。心有余悸。

场外候着的素织饶过来,没注意到方才的插曲。跟上谢辰,替她擦拭额边的汗,问道:“姑娘明明能赢,怎么突然放起水来。”

谢辰知道身后有目光追着,灼得她背都烫,她不敢回头,生怕那人追上来。

她哪里是放水,心思尽被夺走了,还打什么。

做梦都没想到,冤家路窄这个词,有朝一日砸在自己头上。

下定决心永不再见的人,今日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惩罚她那时的放纵。

“人家有夫君在看,自然该出出风头,我为她做个绿叶何尝不可。”谢辰寻了个由头。

“江少夫人想是要生气的。”怎会容得自家姑娘这般不尽力地让彩头。

谢辰淡淡道:“反正无论输赢,她都要撒泼,习惯了。”

赢了怨谢辰放水,输了怨谢辰无情,蒙大小姐那无理取闹的模样,只有她那位好夫君,江鄞江少尹消受得了。

蔺长星在原地望着谢辰的背影,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一颗心几乎跳出口。她在这里,她竟在京城。

今日原本只想凑热闹,谁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心心念念几个月的人。

她一点儿都没变,许是衣饰的缘故,通身气质比在南州城时华贵许多。而性子原本就冷淡,这下更是一眼都没看他。

对了,她一定是因为方才没看自己,才没认出来他。

他要过去找她才是。

蔺长星脚步刚抬,就从后被人拽住,那人不由分说,扯着他便往反方向走,“表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回头见你不在,害我好找。”

贺裁风奉命照顾好自己这表弟,以免他人生地不熟地走丢。

现下找到了人,直接拉着蔺长星往阴凉地走,不管他是不是在挣扎。

这傻孩子站太阳下也不嫌热。

“如何,方才那场马球精彩吧,京中打得最好的姑娘,就是四公子跟江少夫人了。今儿碰巧都让你赶上了。”

“四公子?”蔺长星放弃挣扎,不顾被贺裁风弄皱的衣裳,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你不认识她,就是宁国公府的四姑娘,方才那位穿湖蓝衣裳的……”,贺裁风小声补了两个字:“美人。”

说罢也觉得自己轻浮,不好意思地朝蔺长星挤眼一笑。

蔺长星抿嘴,跟着弯了嘴角。心里十分认同,谢辰自是美的。

在南州时,她便与人不同。如今进了京城,放眼望去,仍旧谁也比不得她的光彩。

细长而舒扬的远山眉,青峦一般,长入鬓边。与方才与她打马球的江少夫人相比,谢辰眉宇间并无那般英气,而是轻艳妩媚,又朦朦胧胧。

如南州清晨时,水上覆盖的薄雾。

一双眸子清冷而婉约,眼尾上扬时略显凌厉冷淡,弯下时又温柔平和,楚楚动人,一眼望不见底。

蔺长星不知画了她多少遍,她的面容自是记在心头,何止“美人”两个字可以囊括。

他问:“分明是女眷,怎么喊公子呢?”

“好奇了?”

见蔺长星点头,贺裁风才坐下娓娓道来:“说来是段佳话,谢家自来多男少女,国公爷夫妇俩当年十分盼个女儿。谁知求神拜菩萨,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后来命格司的掌司给国公爷算了一卦,说他命里无女,只因结了皇室姻亲,上天自有庇佑。”

怕蔺长星不明白,他又补充道:“谢家姑娘少,可只要是女儿,因身份贵不可攀,便都许了皇室。当今皇后娘娘,便是国公爷的妹妹。”

“如他所愿了?”

蔺长星接着问,见贺裁风说得口干舌燥,倒了杯凉茶推过去。

听那边的声音,下一场马球赛又开始了,这回轮到了儿郎们上场。

蔺长星自小在水乡长大,南州人虽会骑马,性子却温润宁静,不大爱这些玩法。

他不曾练习过,害怕打不了,因此愈发倾慕谢辰。

“正是。命格司还说,国公爷得女是天赐,不可轻易许人,命浅事小,祸人事大。当以男儿养,任之游四海,才是上上之策。这话荒谬,加上国公夫人彼时年过四十,难有子嗣,便没当回事,一笑过去了。”

蔺长星了然:“可是后来,国公府得了个女儿,是也不是?”

贺裁风哄孩子似的夸他聪明,“可不就巧了嘛。国公府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也不得不信那怪话。四公子十岁之前,一直衣男儿衣,十岁后见她康健,这才放心当成女儿养。只是旁人喊惯了,仍唤她一句四公子。”

“原来如此。”蔺长星脱口而出:“她真不能嫁人了?”贺裁风狐疑地瞧他一眼,纳闷他怎么问得这样详细。平日里对这世子表弟说什么,他都只是听听,从未细究过。

不忍心吊他胃口,“京城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比寻常百姓更忌讳这些。”

说到这,贺裁风停下看蔺长星,见他只是专注听故事,没别的情绪,才放心继续道:“既说她是天爷赐给谢家的,谁也不敢夺爱。生怕娶回家后,上天责罚,家门难安。”

“当然,有那不信命的,大着胆子去求亲,多是些小门小户铤而走险。国公府哪里瞧得上,反当是羞辱。再说,为了四姑娘好,纵是王公贵族不信邪来说媒,谢家也不敢贸然点头应下啊。”

蔺长星听罢,走着神,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贺裁风耳朵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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