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傅怀音渐渐接受了这种聒噪,进而喜欢这种聒噪,喜欢他喋喋不休在她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想着这辈子这样长,他们会有许多的时间,去慢慢道出那道不尽的话。可他们终究输给了时间,所有想说的话都尘封在死亡的棺椁中。

顾云深成了一具白骨,而后便会成为尘土,哪里还能与她说一说话。

一阵微微的风拂面而过,傅怀音回了回神,回头去看跟在她身后的苏隐,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沉静得很,连脚步声都悄然得可怕。

他哪里像顾云深。

“苏先生,你一直戴着面具吗?或者是,今夜不想以真面目见我们,所以戴了面具?”傅怀音放缓了脚步,声音如她的铃音一般,悦耳动听。

苏隐道:“实不相瞒,在下相貌丑陋,自小自卑,又恐惊吓他人,家中长辈便寻人为在下制了面具,自那之后,便一直戴着,见人时都不曾摘下。”

相貌丑陋?自小佩戴?

傅怀音指尖藏于袖下慢慢碾磨,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傅怀音又问:“苏先生,有一事我甚为不解,你是如何知道我今夜以《陈情表》为密语,与其他几人互通信息?”

“这倒也不难。”苏隐回道,“几位皆是当年金石学会的成员,彼此之间定有特别的交流方式。苏某稍加留意,多少能从傅小姐的言谈中发现蹊跷。”

傅怀音的思绪有了些游离。金石学会,当初也曾是轰动一时的鉴古人才聚集之处。那时,他们这群具有鉴古才能,又满怀报国热情的青年聚集在一起,便是想以自身的才华与能力为乱世中的国家与民族守护那些宝贵的文物。可不出几年,其中的成员走的走,伤的伤,死的死,就那样消解于无。

他们曾经的理想与抱负,如今又剩几分可以持守?

傅怀音笑了一声,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看苏隐。苏隐也停住了脚步。

这静谧的夜与微弱的光将他们浑然笼罩其中。

“苏先生,”傅怀音道,“我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以哪一版的《陈情表》为密语的?”

苏隐霎时僵了一僵。

傅怀音继续说道:“《陈情表》由昭明太子萧统的《昭明文选》所记录,可历朝历代关于《昭明文选》的评注本与翻印本不计其数,仅就民国而言,扫叶山房出版的《昭明文选》与其他版本便有所不同。版本不同,排版便不同,哪一个字对应第几行第几字便会有所变化,苏先生怎知我们用的是哪一个版本?”

红色的烛火摇曳于风中,一双人影亦是忽明忽暗。

苏隐无言良久,最终在傅怀音的目光逼视下不得不说出一句:“尽管版本众多,但细细思考,逐一对照,总能找到对应的版本。”

傅怀音的目光里闪烁了一些光:“好,我就当苏先生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可你苏先生又是如何能,看过我们金石学会内部几人自己排版的《陈情表》?要知道,我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更没有印发过,都是自己一字一笔写出来的,排版以十五字一行,共计三十二行,与其他版本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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