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还夸张的女真骑士还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生平首次摔下马来。
他们大概觉得,这就是伙自甘堕落前来投诚的明军吧。
哪怕,他们才刚刚取得所谓的宁远大捷。
但仅凭一支关宁军和关宁防线,就能抵挡得住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铁蹄?做梦去吧!待我们选出新的大汉,便要再攻关宁,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祖大乐等人也都狂笑不止——在三百后金骑兵的团团围困之中,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大不了鱼死网破,点燃火药包同归于尽。
正如黄重真所说,既已身入敌营,那便彻底地张狂一次,疯魔一回。
反正即便是卑躬屈膝,也不见得以奴酋带出来的野蛮之风,会对他们这群礼仪之邦来的军汉以礼相待,倒不如舍得一身剐,不按常理出牌,令其捉摸不透。
全场唯独五个人既没有笑,又面不改色。
除了黄重真外,还有刀疤刘挺、周吉、大牛,以及吴三桂。
后者还满脸鄙夷的,盯着那个与女真人打哈哈的堂表舅……
稍顷,敌我双方的笑声终于收敛了下来,似乎是笑够了。
黄重真这才咧嘴一笑,语出惊人道:“我等是奉了袁帅之命,特来看望贵族天命大汗的,还带了很多的美酒孝敬他老人家。
还有这些雪花膏,都是孝敬贵族的大妃,以及众多的贵人福晋的。不知英勇的卡卡木额真,可否为我等引见呢?”
“啥?看望我家大汗?还送礼物?这是干啥嘞?还要我引见?这叫我如何是好?哦,对了,也就是说……你们其实是大明的使团?”
“我们是受我家袁帅委派而来的,严格来说,并非大明使团,而是……”
“那还不都一样……”
卡卡木烦躁地挥挥手,本就极大的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三个鸡蛋,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是个女真人都是,他们的大汗已经……已经……
而且要他区区一个牛录额真引见那些贵人,倒是荣幸之至,但貌似不够格啊!
吴三桂觉得黄重真这家伙真的有些无耻,明知人家的大汗已经归天了,却还要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张口就说“你家大汗死了,我们是来看笑话的”,还不被这些野蛮人乱刀砍死?
吴三桂念及此处,即便对于面前这个同龄的少年极不服气,可还是不得不钦佩其高深的腹黑。
其实从奴酋到最底层的建州旗兵,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将昔日的宗主国大明,揍得鼻青脸肿,可其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渴望得到大明认可的。
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自卑,其他人不知道,黄重真又岂能不清楚?
恰逢奴酋驾崩,后金新汗未立,于此时出使后金,便是最佳的时机。
卡卡木盯着黄重真看了许久,直至夜风渐寒,才咬咬牙对麾下下令道:“先把他们的武器都卸了!”
“你们敢!”祖大乐等人断喝一声,便要结成车阵杀身成仁。
可黄重真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场战斗化解于无形了,只听他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堂堂女真,自诩天命,竟害怕我等区区五十三个明国小兵么?”
卡卡木想起了自家贝勒率先离开沈阳的失落模样,又想起了他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和明国军队轻启战端。
在其心中,不由得为其丰神俊朗的年轻贝勒鸣起不平来。
脸色数变之后,他更是突然便问二狗借了几个够胆,低着头恶狠狠地盯着黄重真,沉声说道:“孝敬大汗的美酒又如何?老子要你现在就打开酒坛子,先让老子与兄弟们喝个够!老子才会准许你继续往前走!”
“这有何难?好说!好说!来来来,兄弟们开酒接客咯!哈哈哈!”
黄重真像个青楼的老鸭子那样,与周吉等人拍开了数十个酒坛子的封泥,就将那些掺了半坛子水的“水酒”递了过去。
酒过三巡,一群女真骑兵惊呼“好酒”之余,竟醉醺醺地左摇右摆起来,祖大乐真担心这些在以马术为傲的家伙,会从马上摔下来。
有些人还下得马来,腆着脸搂住黄重真的肩膀,与之称兄道弟起来。
卡卡木更是要与其比酒量,看谁能先把一坛子酒喝完而不醉……
而这个明明嫉恶如仇的家伙,竟也拿得起放得下,无论是谁,无论对方的身躯散发着何种怪味,竟无丝毫排斥,无丝毫鄙夷,无不照单全收。
至于卡卡木的邀战,他拱拱手便表示甘拜下风——开玩笑,那些真正的纯酿简直能香死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祭出来?
可经他这么一搅和,曾一度无比紧张的肃杀氛围,就逐渐变得犹如真正的水酒那样,在微寒的夜里,显得那般寡淡无味。
祖大乐却发现自己早已于不知不觉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并非因为怕死,而是还未见到后金的贵族便身死,若没能拉个垫背的,到底是太过窝囊,也可惜了腰上的火药包。
黄重真的心中却有着另外一层考量,那便是——弱国无外交。
大明在与后金的争战之中,也就最近取得了一次防御性质的胜利,却仍旧被彪悍野蛮的后金所轻视,因此适当表现得强势一些,反而能令之生出重视之心。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一味硬钢,一味硬钢的那就不叫外交,而叫抵抗。
并且在其心中,始终觉得古老的女真传承至现在,已成了一个集骄傲与自卑于一身的复杂部落。
对于这样一个部落制汗国,本就不该以常理度之。
事关大明使团的首次后金之旅,卡卡木自然是没有什么权利处理的。
于是,他便只好领着一群醉醺醺的麾下,引着黄重真一行来到了辽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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