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真顺势一看,顿时便咧嘴扯起了一丝蕴含着杀气的笑容。

卡卡木却将之认为是嘴角一抽,拍拍他的肩膀,便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阿真,怎么办?”周吉看着沿街站立的两排汉民,以及被他们提在手中的臭鸡蛋臭菜根,脸色很是难看。

这些尚未剃发易服,仍穿着汉服,梳着汉家发髻的百姓,显然心中还是惦念着故国的,因此才会对他们的到来,抱有如此大的憎恨与敌意。

“是谁将我们的行踪说了出去?”祖大寿满脸的虬髯一颤一颤,满脸悲愤。

刘挺脸上的刀疤剧烈一颤,便道:“还能是谁?无非便是昨夜酒肉甚欢,刚刚还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呗。并且岂止是行踪,怕是连吾等的来意,都被他们刻意地扭曲了。”

吴三桂怒而抱怨“昨夜的酒肉就当喂狗了”,道:“管他呢!若这些腌臜货敢用那些腌臜东西砸老子,老子就让他们尝尝我关宁军的硕大拳头。”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卷起了袖子。

关宁少年们血气方刚,谁都不是认怂的主,于是便纷纷附和,还学着他那样儿,让总是试图振臂一呼便百应的吴三桂,终于得逞了一次。

吴三桂因此而更加猖狂了,热血上头,简直就要冲冠一怒了。

“百姓们夹在战争的中间,也很两难啊!”黄重真默默一叹,暗道若真的如吴三桂所说的那样,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堂堂大明使团,总不可能一进入被后金占据着的昔日城池,就受到如此羞辱吧?他可没有被唾面了,还要自己擦干,乃至任其风干的本事儿。

念及此处,黄重真便毅然走在了使团的最前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祖大寿与之并排而行,便连吴三桂都来到了他的另一侧。

其余少年,则都默默地跟在身边。

一行五十三人服饰整洁,发髻端正,还一脸正气的模样,还真的让街道两边跃跃欲试的汉家遗民们,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确实是被骗过来的,昨日半夜,狗日的八旗兵勇们,几乎是敲锣打鼓地将大明的议和使团,明日便要达到辽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辽阳。

若非多事又怕事的八旗兵勇,觉得全城的汉家遗民全部涌至西城,将肃清门前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多少有些不妥。

万一发生点儿踩踏事件,还不好向刚从盛京亲来镇守辽东达成的和硕贝勒交代,来的便绝非仅仅只有这些人。

黄重真确实从这些汉家遗民灼热的目光当中,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与愤怒。

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他只求有朝一日若大明真有反攻辽东之举,这些依然以身为汉民为荣的苦哈哈们,埋藏于心底的愤怒与渴求,仍为被现实消耗殆尽。

从而一经星星之火点燃,便能在广袤的辽东,燃烧出燎原之势来。

“谨以此,聊表安慰吧。”黄重真默默地想着,便将坚定的目光,大胆地投向了最前方那个佝偻着腰的中年老汉身上。

老汉从下往上看的眼中,有着历经世事沧桑的光芒。

他不认识黄重真,却隐隐认得跟在这个少年郎身边的一条黄狗。

他仔细确认了三遍,浑浊的眼中却猛然迸发出了确信的光芒:“阿黄?”

“汪?”二狗听到有人用自己的曾用名称呼自己,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同时转过硕大的脑袋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主人相处的场景,便在它孩童般纯真的脑海深处,犹如电影般放映了起来。

“老主人……这是老主人的故乡!也是我阿黄的故里啊!”

古街上不知从何处刮起了一阵秋风,但阿黄却清晰地知晓,它所归去的,乃是曾经与老人朝夕相处的狭长弄堂里。

还有面前这个佝偻着身子的小老汉,给他喂食,与他玩耍的情境。

阿黄硕大的狗眼里,瞬间便糊满了滚烫的泪珠,呜咽一声便飞奔了过去,一把扑在了那个中年老汉干瘦枯瘪,却又无比倔强的胸膛里。

小老汉使劲地展开臂膀,将阿黄硕大健壮的身躯搂在怀里。

蓦然察觉短短半年,昔日能在其怀里撒欢的半大狗崽,已长得有他半人狗。

自己堂堂一介汉家男儿,竟连他的狗腿都抱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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