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蓁这位敏感的小娘子,心眼小,又心思沉,伤过她一回的人,再要得她敞开心扉接纳,那是不能够了。
沈蓁蓁想,正如萧衍说的“一笔勾销”,今日事毕,她与萧衍就彻底互不相欠了,她自是没必要告诉他,她哭的,是得而复失的希望;哭的,是她与他之间本有的童时友谊,因他的一封情书搅弄得彻底没了;哭的,是她沈氏女的前途茫茫。
但前方再难的路,她也得咬牙坚持走下去啊。
沈蓁蓁低低吸了下鼻子,侧脸看已走过的、她再不会去冒险走的河和路,收了泪,只淡淡回萧衍:“今日是我阿耶的忌日。“
萧衍怔了下,这才明白,日日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今日为何穿了个素净的杏色衣裳。
他微一颔首,“哦”了声,再没别的话。
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雨霁天晴,沈蓁蓁很自觉地从萧世子背上下了来,朝他礼貌地道了谢。
语气之客气,态度之疏离,不禁让她眼前的郎君怅然若失。
萧衍皱了下眉,脸色变淡,心中起疑:沈蓁蓁为何突然变如此。
他尚未想通,前方就驶来一队人马,朝他们的方向高声呼唤:“萧世子,萧世子!”
萧衍站定,手去摸他腰间的玉珏,抓了个空后,改为负手在背,微微眯起眸,看那几人急急翻身下马,朝他规矩行礼。
他语气懒懒地问:“何事?”
来人道:“圣上召您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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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沈蓁蓁放在西宫门口,萧衍继续驾马去了东宫。
太子仍旧没转醒。
萧衍抿着唇去看望了一眼,而后走到隔壁屋中的文帝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担忧问:“余统领可是已抓到刺杀大表兄的刺客了?”
文帝摇头道:“逃了。”
他看了看萧衍湿透后半干的衣裳,和微乱的发丝,声音没甚起伏地道:“听闻你去教人骑马了?”
萧衍目光一紧,点了点头。
他特意带着沈蓁蓁,就等着文帝这句试探他的话,没回西宫换衣,而是直接穿着这套体现他狼狈的衣裳来,也不是无的放矢。
萧衍语气很烦躁地道:“也没教成,那马跑了。”
文帝本是在饮茶,闻言不觉眉间一紧,触不及防地抬眼看他,似听到了什么稀奇事。
萧衍脸色很差,愤愤道:“短短几日,我的白鹤就发了两回疯。上一回闯进东林差些冒犯到张贵妃跟三表兄,今日竟是直接将我给甩了下地,真是长本事了!有本事跑了就再不要回来,死在外头得了!”
话毕,似察觉自己话中不妥,萧衍又站起身,弯腰朝他舅舅拱手,“恕臣失礼。”
看得出来,萧衍这样失了分寸的情绪外露,很是让多疑的文帝受用,让他心中的警惕再消了些。
他似被萧衍的话逗乐,摆了摆手示意萧衍坐回去,道:“一个马能长什么本事?它不是很温顺的么,还是你阿娘特意为你挑来的。”
萧衍没吭声。
文帝默不作声地打量他,见萧衍紧紧抿着薄唇,黑着脸,目光看似盯着虚空,双手却是攥成了拳头,手臂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文帝的脸色跟着沉下。
是了。
如此温顺的马,无缘无故“发疯”两回,任谁也不信有如此巧合之事。
萧衍做足了“有苦难言”的姿态,失了兴致的不悦神色,看得文帝身旁伺候的内侍都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可要传御马司的人来问话?”
文帝目光落在萧衍那沉郁的眉眼上,微忖片刻,厉眸沾染上几分他惯有的运筹帷幄,慢声道:“衍儿,此事,你亲自去查。”
“舅舅……”萧衍欲言又止。
这意思是,他凭什么身份去查?
文帝轻飘飘道:“给你个骑曹参军事罢。”
走出东宫,萧衍负手回望东宫的门檐,极尽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骑曹参军事,简称骑曹参军,掌诸外府的杂畜簿帐、牧养之事,正八品下。
萧衍走后,内侍给文帝斟茶,道:“陛下,您给萧世子如此末微官职,他会不会心有怨怼啊。”毕竟是要袭从一品的一等爵位的世子,竟是被任了个芝麻小官。
文帝哂笑着摇了摇头,“这点憋屈都受不了,他就不算嘉城的儿子了。”
他的长姐是何等坚毅之人,他不是不清楚。
稍顿,文帝又问:“对了,他去教的谁骑马?”
内侍道:“原工部尚书沈尚书家的大娘子。”
文帝的目光,就像是穿过几年的悠悠时光,看到了一个脊梁骨挺得笔直,作图时眼神专注、神色严谨,腰间时常别着一把鲁班尺的俊朗郎君形象。
想及这离宫的几处宫殿、道路皆是沈时华在生时来带头修建、修葺的,不止宫殿华美精致,就连室外道路的精巧设计,也是真正达到了“晴时有荫避,雨天不湿鞋”的境界,文帝很是可惜地叹出一口气,朝内侍道:“随朕去玉华宫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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