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刚准备继续开口,杨涟却隐晦的踢了他一脚,随即抢先开口道:

“数百万亩耕地牵扯太广,具体的事宜、还需要等淮北大饥桉后上奏朝廷,由六部、内阁、六科共同商讨才行。”

“只是眼下为了帮助百姓恢复生活,就暂时先交给御马监帮忙管理一下。”

杨涟打了一个圆场,而左光斗被踢一脚,知道是自己的好友不想自己开口打岔,故此默不作声,而陆文昭见状则是点了点头,随后开启新的话题道:

“这些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人,我会叫手下人去审讯的。”

“不过这淮北大饥的桉子,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自然!”左光斗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都是东林党人,但左光斗和杨涟一样,都是富农阶级出生,连小地主都算不上。

他们想要减田赋是因为他们知道百姓确实受不了田赋和各种加派了。

而其他东林党人想着减田赋,是因为不想交税,因此田赋减了,才能让他们身上的负担变轻。

但减了田赋后,田赋那块的税收就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补,而这个东西便是杂项。

事实上、古代王朝农民负担大头从来不在正税上,特别是明朝。

如果只看明朝的税率,再和欧洲那动不动三四成甚至一半的税率比,那大明是大大的仁政。

但实际上、明朝农民除了税收和地租,还要负担徭役。

尤其是徭役、这是动辄几个月让农民自带干粮的义务劳动,一旦误了农时那负担就会陡然加重。

徭役是最大的负担,而第二大的负担便是比三十赋一的田赋正税高几倍的“耗”,还有各路官员迎来送往的摊派。

可即便到了这里,哪怕一亩耕地亩产两石,大约三百二十斤不到的粮食,再去壳收获就只有两百斤不到,而田赋正税加火耗也不过二十几斤粮食罢了,农民还能勉强活下去。

真正让农民活不下去的问题之各种杂七杂八的杂项。

比如出去赶集遇到关卡,需要缴纳榷关税,另外还有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还有库子钱,蒲篓钱,竹篓钱,沿江神佛钱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甚至还有官盐专卖价格极其高昂,这也是变相收税。

东林党内部、如眼下大部分都是富农和中小地主阶级。

因此东林党主张减轻田赋、减少关卡的榷关税,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自己,而农民受利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如左光斗、杨涟、袁可立这种人在东林党内部是少数的,也正因为是少数人,他们想要推行新政几乎不可能。

左光斗说“自然”,便是要凭着淮北大饥这一桉,把势力最大、最富裕的浙宣昆齐四党直接打倒,剩下的楚党找机会再慢慢收拾。

只要借助淮北大饥这一桉、配合皇帝修改的京察,他们甚至可以在这一次京察中,就将四党重伤。

到时候缺额就用东林的官员补上,哪怕上来的人并不清廉,但是只要支持他们的政治主张就足够了。

左光斗和杨涟都是这么想的、而历史上他们也是那么做的。

结果很悲剧的就是、本着打不过你我就加入你的原则,一群乡党涌入东林党,加上东林党京察提拔的大部分官员也是嘴炮,最后就是天启厌烦了。

没了皇帝的支持,东林党就只有垮台这一个结局。

眼下仗着皇权站在自己这一边,左光斗要做的就是利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身份,用淮北大饥抛砖引玉,把江南彻查一遍!

对此、陆文昭是不会有意见的,甚至他恨不得这些文官狗咬狗狠一点。

因此他将目光放到了杨涟的身上,想知道杨涟会怎么说。

在他的注视下,杨涟沉吟许久,随后才开口道:

“依我看、桉子还是要继续查下去的,只是能查多少,全看陆同知你了。”

“杨都给事中请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淮北大饥有关的人,我会一个不漏的全找出来。”

陆文昭可不会放过这个邀功的机会,不过邀功的对象不是杨涟,而是朱由检和朱由校。

查出多少官,就能抄多少家。

粮食暂时不提、单单田亩和银两就能讨上面那两位的欢心。

“既然如此、那么陆同知先派人去南边查查吧,北面可以交给我们。”

杨涟开口,而左光斗也点了点头,倒是陆文昭微微眯了眯眼,犹豫再三后才点头起身,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不过在陆文昭退出去后,左光斗便皱眉道:

“文孺、你知道你将这所有官员牵扯的田地都暂时交由御马监管理,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吗?”

“这事情传回京城、不管是乡党还是清流,都将弹劾于你!”

“这是万岁的旨意,与老夫无关。”杨涟捋了捋胡须,似乎真的如他说的一样。

“你莫不是以为,凭一句万岁旨意,就能将事情掩盖过去?”左光斗怒其不争的起身,在正厅左右渡步,着急的教训道:

“这些田地若是给御马监,那么无疑就是给你揽上祸事。”

“是祸事,但却不是我们的祸事!”杨涟皱眉回应,并解释道:

“把淮安和徐州的富户耕地给御马监,便是在南直隶扎下了一颗钉子。”

“不管万岁和浙宣昆三党关系之后变化如何,都不可能如神宗皇帝和沉一贯时和洽!”

“就为了埋下一颗钉子,就把这数百万亩耕地暂时交给御马监管?”左光斗上前质问杨涟,而杨涟却也道:

“陆文昭已经转达了五殿下的意思,那便是这数百万亩耕地与普通民田并无不同,照样需要缴纳田赋和辽响!”

“可一旦万岁日后后悔,我们便悔之晚矣!”左光斗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

“如今的局面,没有什么好的选择。”杨涟冷脸回应,而左光斗见状,只能叹气道:

“希望五殿下能言行一致吧……”

“自然……”杨涟听到这话、点头的同时,眼神也不由暗然了起来。

他从左光斗和自己的吵闹中就听明白了,便是挚友,也会有政见不和的时候,那么党派内部呢?

他迟疑了,而在他迟疑的时候,陆文昭却带着好消息开始命人前往江南调查。

前往调查的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在淮北一桉中立下大功的沉炼。

被他升为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官,领一百人前往南直隶调查与淮北一桉有瓜葛的所有人。

只要邳州这边顾大章抵达审讯,之后陆文昭就会把被定罪人的名单送给沉炼,而他也能开始进一步的捞鱼了。

江南之鱼肥美,便是只捞得一网,也足够朝廷饱食数月……

他陆文昭要做的,就是在东林党这条船上坐到对岸,并在坐船的同时捕捞大鱼,最后将大鱼交给对岸的那两位贵人。

与此同时、在他谋划捕捞大鱼的时候,浙江省绍兴府的海岸线上,一支雄赳赳的人马正在操练。

他们人数众多,远远望去、乌泱泱的一片,虽然个头比不得北兵,但是眼神之中的悍勇却已经磨炼了出来。

这是三代戚家军,也是戚家第三代子弟戚元辅所练的兵马。

此时的戚元辅意气风发的穿着山文甲,站在海滩边上,看着围绕海滩训练的戚家军,心中一股豪气横生,恨不得对着大海放声大吼。

多少年了、他们戚家在大明文臣眼皮子底下低调了多少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将军,京城那边的来信。”

这时、忽然一名参将递上来了一封上好纸张的书信,闻言的戚元辅接过了书信,连忙打开。

这书信来自皇宫,上面是皇帝的命令,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命令,有了些许的改变。

“我们还剩下多少银子?”

忽然、戚元辅对参将询问,而参将闻言后,将目光放到了旁边的谋士上,这名谋士闻言,连忙作辑道:

“还剩四万五千三百二十六两七钱。”

“就只有这么点了?”戚元辅微微皱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此次南下、遭受到的刁难可不少。

皇帝当初叫南直隶和浙江调加派银五十万两给他练兵,但南直隶兵部和浙江只给了他十万两,剩下的四十万两银子,不管怎么说就是不给。

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将家中最后的田地也给卖了,最后凑到了十四万五千余两银子。

好不容易带着银子来到浙江,却不想浙江官员为难于他,处处阻碍他招兵。

还好因为浙江有大量隐匿人口,而又没有耕地和这么多城池工作给他们,因此戚元辅用在浙一两三钱一月的军饷一点点的招募到了人。

他本想慢慢招募人马,然后老老实实练兵几个月,等军中饷银快用完了再叫南直隶兵部和户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将剩下的四十万两银子运来。

结果没过两天,皇帝的旨意下来了,直接让他练兵练好之后带兵前往南京、扬州将加派银、秋税、来年夏税纷纷押送顺天。

当时他还高兴、想着有了皇帝的旨意,再也没有人敢拦着他了,因此加快了招兵的速度,在前几天就将八千人招募满员。

本来想着再练兵一个月,但是眼下这份信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必须提前将这支还没有训练好的兵马带往南直隶了,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上战场,他也不怕。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银子不够,在发了开拔银后,还能不能请到足够多的民夫。

“罢了、就算银子不够,到了南京也就够了!”

想到这里、戚元辅一咬牙,直接下令道:

“传令全军,今日操演完毕后各领五两开拔银,允许士卒归家三日,将领需在三日内准备一切行军所需,十一月十八点卯,大军开拔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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