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9年,建文元年七月初四,张昺、谢贵奉密旨带兵包围燕王府。朱棣骗二人进府杀之,并连同府内叛变的葛诚、卢振一同处决。是夜,朱棣攻下北平九门,控制北平城。次日,以“诛奸臣,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靖难。
消息传至金陵,满朝皆惊。
当日,又有湖广十万火急军情入朝,湘王占据荆襄,号大军三十万,举“诛奸臣,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靖难,以应燕王,朝廷又惊。
“历史的巨轮,终于碾到了这里。”
金陵城内的三清观里,被软禁于此的王凡把外面传进来的纸条烧掉,看着冒着缕缕青烟的残灰出神。
那日城楼上为了断后,给朱高炽三兄弟一众足够多的逃跑时间,王凡砍断了出城的唯一途径,燕王世子顺利离开,代价却是他孤身留在了金陵。
拿着洪武朝的圣旨糊弄了徐辉祖,换做是寻常人,早就被盛怒下的国公爷一刀砍了。
但王凡一有御赐金牌在,二有龙虎山小天师的身份在,徐辉祖纵然再生气,也拿他无可奈何。
只能将王凡重兵看管,待天明之后,到御前告他。
很快,黄子澄和齐泰两位文官大佬带着皇帝的旨意来了,只问两件事:
一、你那御赐令牌在哪,从哪里来的?
建文登基不久,一切规制还没有齐全,但这御赐令牌只出去过不到五张,四张都在金陵,唯一不在金陵的就是给秦忠带去了荆州。
王凡一个龙虎山的小天师,从哪里来的御赐令牌?
二、你为何要深夜送燕王世子回北平,龙虎山是不是和燕王府有什么联系?
朝廷有规定,朝臣不准和藩王有任何联系,虽然没有规定道士也不准,但龙虎山与皇权让老朱死死的捆住,不仅是皇家钦定的道家宗门,更是神权辅佐皇权的代表。
一旦龙虎山和燕王这个疑似有反心的藩王有任何朝廷不知道的交易,那可就十分的不妥了。
被王凡坏了自己大事的徐辉祖更是咬死这两条,要让王凡付出代价,以泄心头之恨。
但王凡的回答却让他十分抓狂:
一、御赐令牌是洪武皇帝在世时,秘赐给龙虎山的,为的是让龙虎山的道士寻找张神仙时,可以便宜行事。
徐辉祖提出了反对,他没办法也不敢反对洪武皇帝有没有秘密赐给他们令牌的事,而是反对王凡胡说八道,那令牌乃是建文朝新制,他当时还跟着参详过样品,王凡拿着的就是建文朝的。
但王凡在砍断绳索的时候,就趁机把这块令牌扔了下去,一来是让城下接应自己的人有令牌在身,逃跑时多些依仗。二来自己走不掉了,就得想法活下去,这金牌的来历说不清楚,如果被人赃并获,绝对死路一条。
因此在徐辉祖反对时,王凡借口晚上被徐国公的家将围困时慌乱之中,令牌被偷,反把锅扣在了徐辉祖头上。
没了令牌,这事就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糊涂账。
唯一的法子就是把老朱从棺材里拉出来,问一问到底有没有赐给龙虎山一块御赐令牌。
但谁都没这个胆子,连提老朱的人都没有。
王凡咬死令牌是朱元璋赐的,又咬死是徐辉祖偷的,双方打了半天的口水仗,没有任何结果,因此这御赐令牌的事就只能稀里糊涂的这么悬着。
第二件事,王凡的回答从大义上也无可挑剔:龙虎山与燕王没有任何联系,之所以送他们回去,是因为龙虎山对皇帝忠心耿耿。
皇帝白天下了旨意,放燕王三世子离开,自己正是秉承着对皇帝的忠诚,方才遵照旨意做事,徐辉祖带兵阻拦,欲意何为?
徐辉祖万万没想到,自己反倒被王凡倒打一耙,他还要告自己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当庭差点抽刀就要砍了王凡,结果被黄子澄和齐泰拦住。
拦住还不算完,黄子澄更是别有用心的问了一句:“对啊,魏国公,陛下都下旨了,你为何要带兵阻拦?”
徐辉祖盛怒之下,说出理由:“那是我外甥,我留外甥多住几日犯法么?”
黄子澄也不生气,只是幽幽的回了一句:“既然是私事,为何要以国公的身份,下令应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
一句话怼的被怒火烧干理智的徐辉祖又要抽刀砍黄子澄。
黄子澄丝毫不畏惧,伸着脖子让他砍,并让文书记下:建文元年六月初五,魏国公因被撞破逾越之罪,砍杀当朝翰林学士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阻拦未果...
若非徐增寿在一旁抢救及时,堂堂魏国公非得当场被气死不可。
原本审问的主要对象王凡,反倒成了观众,看的好不热闹。
心中对黄子澄这老小子有了新的认识,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迂腐么,这气人的本事可是十分了得,你看把魏国公气的,老脸煞白。
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这看似有理实际漏洞百出的对答,黄子澄居然信了,不仅信了,临走时还来关怀自己是否昨日受了惊吓,要不要看一看大夫。
待黄子澄等人离开后,王凡方才回过味来:放燕王世子回去,原本就是黄子澄给皇帝出的主意。
而昨日徐辉祖还让李景隆去劝皇帝留下朱高炽三兄弟,更是亲自带兵阻拦。
这在黄子澄等文官眼里:勋贵将门铁板一块,阻拦国策,行事作风无法无天。
原本就不对付的两个阵营,岂能不针锋相对?
就如自己读史所了解的:中国古代的党争,但凡心慈手软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这文武之争,早就在洪武朝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如今软耳根子朱允炆上台后,文官们得了势,只怕早就计划好,现在削藩,接下来就要干死这帮勋贵。
历史上也是如此,自从瓦剌留学生、明堡宗一波送走大明勋贵之后,大明的文官趁机把将门压在身下,再也无法翻身。
自己阴差阳错帮了黄子澄,这老小子投桃报李,把自己视作非敌对势力,表示关切,方才正常。
想明白这一点,王凡对自己在金陵的安危再无任何担心——至于说因为此事得罪了以徐辉祖和李景隆为首的大明开国勋贵们,王凡更不在意。
朱高炽等人一回到北平,靖难就要开始了。
再过几年,等朱棣进了金陵,满朝站着的都是靖难勋贵,自己虽然无法去北平参与靖难,但朱高煦必然是靖难勋贵的领袖,而自己对他又有救命之恩,他小子再没有良心,也不可能和自己作对。
到时候开国勋贵能活着挺到那个时候的,也没有几个了,自己怕个鸟。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再也没人来问自己了,只是朝廷派了一队兵马跟着他,不让他乱跑。
又过了几天,王凡方才知道为何前段时日没什么动静,合着是黄子澄与徐辉祖在朝堂打起了官司:魏国公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差役。
相对自己送走燕王世子这事,在文官们这里压根就不是事。
本来皇帝就要放他们走的,虽然走的过程出现些不该出现的小意外,牵连到了他这个龙虎山的小天师,但无伤大雅,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魏国公身为堂堂国公,在金陵城内因为自己的私事,居然私自调动兵马,这事说大了是谋反,说小了是越权。
但文官们早就替朱允炆定好了治国的策略:先削藩王,再灭勋贵。
虽然藩王还没有解决,还逼死了个湘王,但这都无关紧要,既然勋贵们主动把刀递上来,他们岂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靖难前小半个月的建文朝,几乎没什么人再去关心藩王们现在如何了。
文臣武将们就这件事爆发出第一波冲突,而且冲突愈演愈烈,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黄子澄于徐辉祖对线。
结果对着对着,黄子澄一个当御史的门生提到了洪武朝将门勋贵们做了类似的事,被洪武皇帝满门抄斩。
在场的勋贵将门之人不乐意了,好家伙,吵归吵,闹归闹,居然还带翻旧账,你们这帮酸腐秀才居然先不讲武德!
于是将门这边就有人也开始翻旧账,说洪武朝时,文官贪污一两,就剥皮充草株连九族,上个月礼部侍郎贪污下狱,最后也只不过是革职被贬。
文官见这帮大老粗居然如此狠毒,自己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满门抄斩,他们居然想让诛自己九族!
一时间文官们被洪武皇帝支配的恐惧占据了理智,当下再无任何遮拦,纷纷主动请缨,弹劾的奏折雪花般飞到朱允炆的案头。
勋贵们更是抱成一团,写文章写不过,就私下里打他们闷棍。
结果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最后还是朱允炆出面当和事佬,被迫授意一个官员提起削藩的事来。
自从朱允炆登基后,削藩这等国之重事就成了月经论,每隔几天就有人反对。
倒不是反对削藩,而是反对削藩的方式。
果不其然,一提削藩,原本铁板一块的文臣阵营自动分裂,就该如何削藩提出了各自的见解,朝堂上吵翻了天,让勋贵将门们连嘴都插不上。
处理文武之间的党争,朱允炆这个新皇帝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是处理削藩,他可是轻车熟路,再熟悉不过。
三言两语安抚好各持意见的“忠臣”们,原本该怎么削藩的国策还是照旧。
这个时候,距离朱棣靖难还有三天,方才有人想起王凡来。
黄子澄念在王凡放走燕王世子,达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因此有心护着他,让人在朝堂上趁着退朝时提起。
朱允炆被文武之争弄的头昏脑涨,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事,说了句让黄子澄处理后,也不理会徐辉祖的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性了。
黄子澄虽然在这件事上护着王凡,但对王凡身上的疑点却是从未忽视过。
加上王凡来金陵不到一个月,就干下了“白天砸报恩寺”、“晚上闯城门”的壮举,黄子澄更是害怕一旦看不住,这小子再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因此又派了一队人马,把王凡看的死死的。
以至于几次想要营救王凡的燕王和湘王密探根本没有寻到任何机会。
王凡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待着。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王凡却知道还有一难等着自己——那就是假冒小天师的事。
虽然认识张懋丞的那群道士,都被马和弄去了北平,但龙虎山不可能不派人来金陵,这些人一来见到自己,任他王凡浑身上下一万张嘴,也非死不可。
因此当靖难的消息传到金陵,朝廷马上会再想起自己时,王凡烧掉燕王留在金陵的密探给自己传递的消息,叫来看守自己的千户张力——没错,张力因为那日“协助”王凡放走燕王世子有功,升职了,不再看城门,而是看着王凡。
“小天师,找卑职有何事安排?”张力对自己的工作调遣还算满意,因此对王凡还挺恭敬。
“准备一下,我们去应天府衙。”王凡理了理衣衫下令。
“去应天府衙?”张力很纳闷,去那干什么?
王凡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憋坏了脑子:“状告张懋丞,放走了燕王世子,以至于让燕王造反...”
张力目瞪口呆,一直到了应天府衙,见了应天府尹尹尚瑶都没反应过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尹尚瑶也懵了,自己当了半辈子官,什么奇葩的案件没遇到过?但这种自己告自己的事,还真是第一次见。
对方身份特殊,尹尚瑶不敢大意,一边安抚他不要过激,一面亲自前去找黄子澄禀报。
待黄子澄和尹尚瑶急匆匆的赶来时,人已经不在府衙了,差役们见大老爷来了,赶紧禀报说,小天师带着护卫们打进了天牢里,已经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
俩人又赶紧转道天牢而去。
应天府衙的天牢,乃是当年锦衣卫的诏狱所改。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砸了锦衣卫的刑具,不可一世的锦衣卫番子们暂时从大明文武官员生活中消失。
但当年权势极大,替老朱抓人杀人时,两代指挥使给锦衣卫留下了偌大的家业。
其中这诏狱便是在那时兴建的,占地面积很大,墙壁全部由当年建造金陵城墙的工匠们用石块堆砌而成,坚固无比。
蓝玉案时,全国上下牵连几万人,大部分紧要的罪犯,都曾在这里被关押过。
后来锦衣卫暂时退出历史的舞台,这偌大的诏狱也就荒废了,被应天府衙拿来当做监牢。
因为占地面积大,当时建造的时候,奔着再出大案,能关上万人的规模去建造的,因此应天府衙将之当做监牢后,金陵附近的几个县也全都把犯人关在此处。
即便如此,依旧是十室九空。
此时夏日炎炎,但黄子澄二人走进诏狱后,依旧感觉到背脊发凉,那阳光似乎也被此地的煞气与阴森吓住,没了刚刚在院外的狠毒,明明是烈日当头,但照在这荒凉的院子里,却是一点热意也没有。
“他进了哪个牢房?”
黄子澄心烦意乱,如今南北两地藩王造反,让朝廷始料不及,尤其是荆州的湘王造反,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在一个月前,湘王可是自焚了。
现在怎么就突然占据了荆襄,还起了三十万大军,他哪里来的三十万大军?从阴间带来的不成?
当然没人相信荆襄两地有那么多军队,户部和兵部的人口兵丁数据可是前年刚统计的。
湘王能起五万大军就十分了不得了,至于说三十万,他就是现让百姓生,都生不出来那么多。
让他心烦意乱的并非湘王这边,而是燕王那——勋贵们又提起燕王世子离开的事了。
如今两地藩王造反,正是到了他们用武之地的时候,因此这一次来势汹汹,一副要比燕逆抢先诛杀自己清君侧的架势。
他被尹尚瑶叫来时,正被勋贵们质问的焦头烂额,全赖齐泰挡着,自己方才抓住这个由头跑出来。
“小天师在最北面的暗狱里。”看守的差役哭丧着脸:“非是小人们没有阻拦,实在是那些上差非比常人...”
黄子澄派去护卫王凡的,乃是从上十二卫里挑选的精兵,不敢说以一敌百,以一当十,还是可以的。
莫说是这些差役,就算御林军来了,也休想讨半分便宜。
“暗狱?”黄子澄停下脚步,他虽然在朝为官多年,但因为对锦衣卫的厌恶,因此从未关心过这原来的诏狱。
“建在地下,只有一个入口,上下皆至少需要十个壮丁齐力拉着吊笼,乃是之前锦衣卫关押重犯所设。后来府衙接管了此处,便一直废置未曾启用,莫说黄公不知,下官接管此处之前,也是从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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