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一顿晨膳,放了碗筷,天才朦朦亮起来。

他想走,母亲却硬要留他,待只剩了他和叔父、小仁和母亲后,气氛却比方才更冷了。

周生仁自从生母意外身亡后,就不太爱说话。

倒是和他亲近,拿了本书,靠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看书。看到不解处,用笔勾了递给他。周生辰笑笑,接过来,随手写了几个推导公式。

“昨晚睡的如何?”叔父嘘寒问暖。

他把书推回去,给小仁:“昨晚在上海,还没有时间睡过。”

叔父精神矍铄,已经和他开始聊起,家中大小事宜。

周生家到他这一代,不止是内姓谢绝从政,甚至是直系也开始禁止,与其说是中庸,倒不如说是避世。而祖辈又思想老旧,始终认为商人地位不高,所以从商者也是少数。

只是积累两百多年,根深叶茂,经过几次国门开放和紧闭,百年来,每每在新兴行业露头时,都乐于扶持一把,之后也从不插手经营,只做最原始的股东。

渐渐有了如今的财富。求稳,不求变。是祖训。

可惜,他这次回来,要做的就是颠覆性的改变。

“记得南家吗?”叔父微微笑着,说,“几年前,在赌船上和你母亲合作,已经和伊朗当地的政府合资,打通了当地汽车市场。南淮很大方,回馈丰厚,我和你母亲商量下来,决定送给你未婚妻。另外,如果有可能,让她跟着你母亲三年,开始学着如何管家。”

“时宜?”他略微沉吟,“她不需要。”

母亲淡淡地看他:“嫁过来,都要开始学。”

“她不适合。”他丝毫不留情面。

“你也不适合,但也要接手,”母亲柔声说,“既然你挑中她,她就必须适合。如果你已经发觉她不适合,还来得及换个乖顺听话的。”

“婉娘,”叔父摇头,试着化解两人的争执,“那个女孩子的画像我见过,很乖顺,或许比那些自幼养着,专学管家的小姐们,要好些。”

母亲笑得冷淡生疏。

周生辰也不说话。

母亲微笑:“做的都是哗众取宠的行当,有名声,也是人捧出来的。看不出什么好。”

“她很适合我。”

“你这个理由很单薄。”

他不再理论。

小仁低头排列他给自己的公式,终于磕磕绊绊把题解开,出声唤来人,要把点心换成七返糕,茶也要从‘神泉小团’换成了‘恩施玉露’。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怪脾气,好的时候怎样都好,不好的时候,最会刁难下人。

小仁说换,另外三个大人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很快就有人上来,悄无声息,撤换每人手边的茶点。

有闲杂人在,周生辰的母亲又恢复了安静。

他想找借口离开时,小仁很快又推过来书。他以为又是甚么题,扫了眼,不禁微微笑著,曲指敲了敲男孩子的额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你的那个时宜,很喜欢你。这个,我倒是看得出。

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她总是能避就避。别说红毯,就是列席都一律推拒,早几年美霖还做了些努力,想要把她扶起来。可惜,她是典型的,扶不起的阿斗。所以,就连被提名这件事都到最后才告诉她,料定她必然会拒绝参与。

这次却出乎美霖预料,她竟然一口应承。

对时宜来说,原因很简单,因为周生辰那句话。

她甚至开始期待,在那一天,和他并肩坐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台上的庆典,让他坐在台下,看自己被提名,甚至是获奖。

周生辰送来的订婚礼服里,有些并不适合订婚仪式,反倒很适合电影节。

她看着衣柜,甚至开始猜测,他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送来这些?

她这么想着,就已经忍不住好心情。

挑来选去,仍旧踌躇不已,到最后,反倒是坐在了衣柜里。有记忆纷沓而至,绵延不绝,她记得,曾经的自己初次和他有约,是怎样的装扮。月青色宽袖对襟衫,臂间有鹅黄披帛,而他呢?记不起来了。是什么原因,让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她向后仰靠,整个人都躺倒在数件礼服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抓不住。

时宜,你又庸人自扰了。

她笑笑,用脸蹭着礼服的下摆,现在这样多好。

能看到他,能和他说话,就已经很好。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她特意叮嘱美霖,给自己安排两个空位。

可惜周生辰忽然来了电话,要迟一些,她只好把美霖的手机说给他听,要他如果到了,自己又不方便接听电话时,能有人带他进场。

在确认他记住后,她挂了电话,趴在自己的座椅上,看往来的、寒暄的、吹捧的、握手的、拥抱的各色人。“笑什么呢?难得看你这么高兴。”

美霖安排好所有签约的艺人后,终于想起这个被‘放养’的美人。

她笑,指着自己座椅上的字条:“时宜。”

美霖颔首:“你没坐错,这是你的位子。”

她的手指,又去指身边没有任何字条的座椅:“时宜的某某。”

美霖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脸:“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快幸福死了?”

她抿嘴笑,侧脸靠在前座椅背上,嗯了声。

“搞科研的,能有这么大魔力?”美霖真是对那个‘外星人’非常好奇,“万一哪天你们吵架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让你人间消失了?比如搞点什么浓硫酸之类的。”

时宜好笑瞥她:“真没文化,就知道浓硫酸。”

“你知道的多。”

“比你多一点点。”

“比如?”

“h2so4。”

美霖愣了愣:“这是什么?化骨水吗?”

“浓硫酸,”她自满地看美霖,“换种说法,是不是显得很有文化。”

“嗯……”美霖有些挫败,“这好像是初中学的,我怎么就忘了?”她兀自在脑子里绕了会儿化学式,忽然发现自己非常不务正业,竟陪着时宜在聊化学。而面前这个穿着样式复古的月青色长裙的美人,竟也非常投入。

“说好了,今晚庆功宴我也不去了,就单独和你,还有你家化学教授吃宵夜,”美霖被好奇心折磨的不行,主动邀约,“我一定要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好,”时宜想了想,补充说,“如果他来得及赶来的话。”

“这么重要的事,他不来?”

“说不定,”时宜也有些忐忑,“他这段时间都很忙。”

如果周生辰真的不来,她肯定会失望,但是会生气吗?时宜假设着情景,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对他生气。只是,她真的没料到,自己的这个假设,在一个个奖项揭晓后,慢慢变成了现实,他真的没有来。

时宜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嘉宾念出自己的名字,从座椅上起身时,仍旧心不在焉。

这是她第一次现场领奖,从后排,一步步走上去,穿过不断鼓掌的人群。

还有嘉宾主持的调侃和寒暄。

配音演员的奖项非常少,她的名字很多人知道,但她的脸,鲜少有人见过。台下,很多红得发紫的女演员的影视剧配音,都出自于时宜。在她走上台之后,绝大多数人都惊讶于这个陌生的脸,对应的竟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谦虚地笑著,想要马上接过,就退场。

却在视线滑过第一排时,惊讶地停驻了目光。

满座衣冠,都已淡去。

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看着她,略有疲倦,却有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排坐着的都是业内前辈、最当红的演员、大投资人。周生辰就坦然地坐在最右侧,非常低调地穿着银灰色西服,白色长裤。

这个位置有些偏,不会有直播镜头拍到。

而他为了怕人打扰,还刻意空出了身边的位置。

只可惜,他不了解这个地方,这并不是他曾经去过的国际学术会议。以这种方式,坐在这样的位置,分明就是高调的出现。那些和他整晚坐在第一排的人,都在猜测着,这个男人是谁?又是为谁而来。

没人知道答案。

除了台上那个仿佛是因为获奖,而紧张的说不出话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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