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英雄浪淘沙,一句慨叹,道尽千秋王道霸业,万古之后,谁可长存?不过浪淘沙。

“成败是非转头空,秦砖变汉瓦,大浪淘沙,的确如此。”饶是此前对项稷作风有些不喜的竹伞学士也忍不住开口赞叹。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成败转头空。

眼见贬低自己的学士去赞扬项稷,刘愁不禁叹息,真切无力,莫非排开实力,其他方面自己也真的不如他?

这未免太叫人绝望,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生出了挫败感,有一种被压服的无奈。

“所有人,都小觑了他啊。”荀衍仔细望着岩石上的刀迹,愈感唏嘘,他觉得,这之中亦有一种意思,大浪淘沙下,世家也只是沙,不存在永恒的势力,要么没落成寒门,要么跌落草根、乃至消散烟尘中,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俯瞰他人呢?

这天下永恒不变的,最多也最长久的,是人心,是民,是历史滚滚向前的浪潮,它们,才是淘沙的浪。

“个例而已。”而陈蛟虽亦倾佩,却也持着不同的看法,庶民草根多少年才出这样的一个人物?根本不能当常理来看待。

且按照惯例,其未来多半也会演变成一方世家,乃至新的地方豪强,那时候又与他们有什么分别呢?

“好一個得民心者得天下,笔锋虽稚嫩,笔迹也谈不上好看,但这字里行间的意境非常凝实,就是一口刀,一束风雪中傲立、迎接日出与天齐的寒梅,这所写的话语,也极为发人深省。

当然,我还有一个问题,这几句话是你所创吗?若是,我今日就收你做门下弟子。”

而就在众人感叹之时,一直不曾发言的大儒卢植却是出声了。

他自高台走下,来到项稷身前,认真的望着他,没有做假的意思,目光灼灼满是正气,令人无法作伪。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大儒卢植的弟子?那可就有些了不得了,等若于洛阳书院的嫡系传人啊,未来说不得也能位列大儒之列,何等的诱人?

就连刘愁刘康二人也是一怔,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不是,只是故乡一位走歌人所传唱,记载历史大势,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然而,面对这样的条件,项稷却干脆的摇了摇头。

人无信,无以立。

啊?他为何说不是?众人闻言一呆,大好机会摆在面前都不要?!

疯了吧这个庶民!

“这家伙在想什么!一步登天的机会也放弃!”刘愁更是蹙眉,不理解,那可是一代大儒啊,多少人想拜入其门下而不得。

就算扯谎说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真会去查吗?

他?站在甄法之后的甄家三小姐也目露异色,白纱下的一双眸子盯着项稷看了又看。

似乎每一次见到此人,他都在做出一些惊人之举,真的有那般不同吗?

那可是通天之路啊···就是刘康也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自忖换做他来,恐怕真的就会应下来说是自己所创,做不到这般果断。

但,那可是大儒的弟子啊,真的就这么放弃吗?

莫说是他们,就是高台上的一众学士都愣住了,这后生,居然···

要知道,在眼下这个追求名士、好名望的大环境里,人们对名声的渴望达到了极端,甚至因此出现了一大批虚伪作假之辈,诸如济阴郡名士黄允,私下丑事诸多,竟险些欺骗了汝南袁氏的袁隗,成为乘龙快婿,为此舍弃自己的原妻,结果却落了个被妻子揭露告发的下场;名士陈宣,靠守孝而闻名,住在墓道里数年不出来只为服丧,不吃荤腥不喝酒不行房事,结果后来却被发现守孝期间还偷偷跑出墓道娶妻生子,生了好几个。

到最后,民间都在取笑这种作风,编了首歌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人们甚至都对欺世盗名之举习以为常,已然成了普遍现象,而今突兀出现这样一个反例,众人也不禁心念乱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哦?你为何不说是你所创?我等就是怀疑也无从下手,这样可是平白放弃了拜入我门下的机会,孩子,你可要想清楚。”

卢植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带着一丝了然与肯定,玄德果然没有看错人。

“因为不是,这很简单,不是,就是不是。”

项稷淡淡开口,他心中非常清楚,就算说是自己的又能怎样?文学素养是造不了假的,瞒一时瞒不了一世,朝夕相处很快就能窥破,他这样的莽夫汉子还能时时刻刻保持文雅才气不成?

到时候一暴露不反而成了笑话?甚至所得皆会失去,损失的更多。

唯有心念通达,他的刀才不会停滞,人如刀,刀亦如人。

也许我该收回此前的那句话··竹伞学士心中沉吟,第一次动摇了对他人的评价,为之动容。

“好,凭你这句话,便足够了,行字之迹丙等,既是他人所做借花献佛便是乙等,但字中大家意境与守信堪义之品,可做甲等,文考你通过了,请入座。”

卢植点点头,不再多言,一挥袖袍便有风起,将项稷送到了一旁的席位上。

原本他成绩也不过乙等,此刻却升做甲等,一下子名列前茅,让不少自恃出身的世家子弟有些瞠目结舌。

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就凭方才的选择,他们就暗自惭愧,生出敬佩之意。

因为他们心中明白,换成自己是舍不得,做不到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刘愁不禁紧握手掌,真是迂腐!

这帮家伙,根本不懂得利用名气,真真假假哪有那么重要?要换做是他,早就全部收下了。

现在好了,他只是丙等,人家却捞了个甲等,刘愁只觉得周遭投来的目光火辣辣,让他如坐针毡,无比的憋屈与难受。

而在高台上,卢植的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宽袍高冠,大袖锦衣,一根木簪束发,面容方正,两鬓微微斑白,正负手望着石碑上的字迹,旁人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文先兄,如何?我可也很欣赏他,这样的人物还是我那位弟子的同乡,割爱给你可是有些舍不得。”卢植却是笑着传音与来人,以同层次的态度相对,显然地位不同寻常。

来人又看了一眼项稷,微微颔首“不贪功,在这天下逐名,甚至假冒捏造的风气里很难得,而那字里行间亦很触动我,正好我这一脉在书院中还未有传人,我觉得,他很不错,且再看武考表现如何吧,我背后杨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举一动都要深思,故而家族传承与书院传承要分开。”

而在场中,剩下的几十人纷纷上场,却连一个甲等都无,甚至连刘康也只捞了个乙等,他的吟诗作对尚可,但用的也终究是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便终究不是自己的。

“所谓的考核,是否也在借机查探学生的道德品质呢?”

“我觉得是这样,洛阳书院招收弟子说严格也严格,说宽松也宽松,但走出去的弟子没有一个是品德有缺者,皆有各自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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