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顺德帝姬似乎是在对范琼有意发难,倒是硬撑着站起来,躬身行礼,出言为这还算是敢战的同僚分说了几句:“彼时城墙上已经能够抵挡,范巡检想必也是希望以整建制的甲士压上,一鼓作气将女真人逐下城去。因而才在城下整顿,耗费了些时间。可若非如此,络绎来援,只怕会徒增伤亡。”

他既然如此说,赵璎珞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自己刀剑功夫还可以,对于兵事却一窍不通,只能淡淡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而后她也顾不上回避在场众人,让身后的几名禁军帮她将沉重的甲胄卸下来。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虽然剑术算得上高超,可却没有多少气力,撑到此刻也当真是不容易了。

周老教头手上麻利,自告奋勇地上前,很快就帮她卸了甲,只露出登城之时那一席单薄的红衣。

赵璎珞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又到处飘荡着血腥味的空气,分开众人,方才看到整段城墙的惨烈全貌。整段城墙上的樯橹已经完全碎了,城墙下到处都是燃烧着的金军攻城器械,粗略看了一下,完全损失的云梯鹅车加起来也得有十余具。

这位帝姬往前走了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仔细分辨一下,是一截流淌出来的肠子,尽头还牵连着些许残余的内脏血肉。见此情形,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伏在女墙边,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帝姬……当面金军锐气已锉,今日当不会卷土重来。这战场,实在辱了帝姬的尊贵身份,不若老臣送帝姬下城……”张叔夜眼见得她撑不住,方才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出言问道。金军潮水般地退了,这位顺德帝姬也不用再戳在这里作一面战旗,纵然作为也许是此时汴京城中最知兵事的文臣,张叔夜多少也开始敬佩这位帝姬的胆略骁勇,可他却万万不敢将她再留在城头。

“好……”这一次,赵璎珞没有拒绝,“张相公血战辛苦,不敢劳动大驾,就让周老教头送我下城吧。”

她说着看了看身后的老人,这老教头虽然年迈气力不济了,可手上刀枪还是凌厉如昨。一场苦战下来半点伤都没受。他原本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水。听到这帝姬忽然点到自己,方才忙不迭地起身。

“周老教头?”张叔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血战之中他也注意到这个白发兵,指挥那一小队禁军进退有度,一杆长枪更是使得无双无对,寻常的金军根本无法凭借勇力近身于他。

“周老教头是原汴京禁军枪棒教头,本已是辞官回乡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被当今太上下旨教我枪法剑术,因而也算是我的师傅。”赵璎珞见张叔夜面带疑问,跟着低声补了一句。她知道有自己这么一句背书,虽说不一定能让老教头升官,可以如今的时局,论功封赏总是少不了的。

张叔夜血战余生,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倒是一旁的范琼别看长着一副粗鄙武夫的面孔,为人却很是伶俐。他见这位帝姬在众将面前直接点破二人关系,立刻豪爽地凑上来,上前一把握住这老人的手,同时熟络地说:“原来是周桐、周教头,我说怎么忒地厉害!五年前禁军校场上咱们过过招,当时老教头可将我打得好惨!”

“范巡检说笑了……那都是你见我年迈,手下留情了、手下留情了。”周老教头先是一愣,接着也是忙不迭地低头连连拱手。禁军之中这种阿谀奉承的官面话他以前也没少听,就算自己不怎么说,可总是知道这人情世故的。

只不过他这一下,就连赵璎珞都没有想到,眼见这两位在大战间隙互相吹捧着提起当年旧事,显然就算不认识也是多少听说过对方的。周围禁军和张叔夜的勤王兵马此刻围在边上,也多半立着耳朵听个热闹,她也只好苦笑着摇摇头,不好再说什么。

她转向张伯奋,忽然出言问道:“少将军,刚刚烧毁撞车的那两人,你可认得?”

张伯奋原本也听得起劲,被猛地这么一问,愣了一下,赶忙低头行礼,恭谨以对:“末将认得——都头李茂、正卒孙重礼,皆是跟着我们从邓州一路杀来的。不知顺德帝姬可有吩咐?”

“谈不上什么吩咐,论功行赏,身后哀荣,这都是诸位相公操心的事。我只是在想……”她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看面前高大的青年军官,看了看周围一圈血战余生的禁军士卒,又看了看退去的女真大军,轻轻地叹了一声:“——国人皆如此,女真何敢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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