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世一句话,让帐中诸将本就不高的士气难免又低落下去。可还未等上首的两人回复,就听得一个声音在前排响起,似乎还有止不住的愤怒要从中满溢出来:“还未接战,何言胜败?”
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王德那条夜叉了!
这位一路断后血战的战将似乎一点也不打算给那位刘太尉面子,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朝着张俊拱了拱手:“张帅!我之前便已经献过一次守河之策,如今还是这般分说——金军远道而来,补给不足,他们无非是仗着连战连胜的锐气支撑,不断抢夺我军辎储!可咱们照实了说,若泗州不下,我不信他们敢在后路不稳的情况下,渡河来攻!”
“王统领的意思——是泗州城?”
张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面团团的,走到哪里都和人处得一团和气,可在兵学上毕竟也是打了二十年仗的宿将。来之前,也很是研究过一阵这淮水的兵要地理!
眼见着帐中终于有人提及战事,他也是转过身去,看着案几上展开的兵要地理图,眯着眼睛几乎一下子便找到了那座淮水北岸、暂时还在宋军手中的背水孤城。
如今楚州城便在他们背后,可以算作是坚固支撑;而泗州城这样一处淮水北岸重地,若是能够保下来,无疑具有极高的军事价值。到时候完颜兀术若是想从此处强渡淮水,无论如何都会受到泗州守军的威胁!
“正是!”
王德眼见这位张帅似乎对这一计划颇有些兴趣,连忙站起来,急切说道:“张太尉!如今金军已出营列阵!怕不是打算趁夜强攻泗州城!足见其战心之坚、战意之足!因此保住泗州,便是保住淮水!
王德愿帅本部兵马,即刻登船渡河,凭城而战!将泗州城变成个血肉磨盘——张帅!咱们在淮水南岸加起来三万多人,便是堆人命,耗也耗死那完颜兀术了。”
张俊扫了一眼案几上摊开的那张淮水兵要地理图,只看见泗州城左近被朱笔圈圈画画,全是批注痕迹,显然是刘光世之前所绘——看起来这个一路溃逃的长腿太尉,也并非没有过一战之意。
他默默地看了旁边的顺德帝姬一眼,又转向刘光世问了一声:“王统领这一计策,刘太尉以为如何?”
刘光世被他忽然问这么一句,也有些意外。
他此时虽然还名义上挂着个御营前军统制之职,可实际上最核心的两支主力兵马——王德明显已经倒向了张俊或者说张俊背后的那位顺德帝姬,而郦琼旧部主将新丧,虽然还没说交到谁手中,可还能有多少战斗力,他也不敢说。
不过,此时张俊能有此一问,无论是出于拉拢、还是单纯地想要卖自己几分薄面,总归对他来说还是心下舒服了不少。
他也只是略加思索,便开口道:“这军略,在张太尉来之前刘某便与子华议过,觉得也无不可。只是先期入城守备的兵马,势必损伤颇重——子华,你那些兄弟都是从陕西带过来的百战精锐,就这样扔到那座小军城里与女真人以命换命,你真舍得么?”
“如何不舍!”王德几乎是脱口而对。
可他转眼间又犹豫片刻,似乎是仔细想了想,又放缓了语气,回答道:“刘太尉……你说,我们这一路上,被女真人追着,一路跑,却也是一路苦战。窝窝囊囊地丢了一半兄弟!可太尉知道京东路、两淮路的百姓们如何骂我们的?说我们是飞将军……是蝗灾……非但没有守住一寸土地,反而兵过如洗,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下!
你们如何想的,我不知道,可我王德,却只觉得对不住那些死在北面的兄弟!只觉得若是有一天阴曹地府相遇,我这脸上臊得慌!会被人暗戳戳地戳着脊梁骨骂一声懦夫!
如今这时候,咱们总算等来官家一个“战”字,如何不舍得一条性命,去放手厮杀!顺德帝姬就在这大营里看着,我王德大不了便与我的兄弟一起死在泗州城头!”
他这一席话说得苦闷之中又带着些激烈和决绝,压抑得整个军帐之中仿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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