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南衣的伤口开始发炎,她先是浑身冰冷瑟瑟发抖,凌晨的时候又觉得燥热难消,翻来覆去。

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谢却山守了她一夜未眠。她做了许多个破碎的梦,梦里有章月回,也有谢却山,甚至还有死去的庞遇,仅有一面之缘的宋予恕,被朱门隔绝的令福帝姬。

然后,她被鹘沙聒噪的声音吵醒了。

“谢却山,我倒要问问你,城防图是军中机密,只有我和你看过,但昨日逃跑的秉烛司余孽,却对城中兵防了如指掌,你告诉我,这他娘的是为什么?”

谢却山故作惊讶:“鹘沙将军,此言差矣,城防图可不止你我看过。”

“当然不止,怕是你泄漏给了秉烛司党人吧!”

“你也不曾告诉我,城防图不能给别人看啊。我昨日便将城防图交给知府黄延坤了,秉烛司余孽要劫人,沥都府知府必然也要配合我们布防,不是吗?”

“你——”

鹘沙吃了个瘪。他就是怀疑谢却山,将城防图给他也是想试探他的立场,他已经十分可疑了,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狡辩,但他却抓不到他的一点把柄,甚至还被他带偏了思路——确实,黄延坤也不是一个完全能信任之辈。

南衣已经彻底清醒了,听着谢却山这番话,心中咋舌,他可真是个老狐狸啊,每一步都有后招。

鹘沙的面色阴沉下来:“昨晚守卫发现有人闯入望雪坞,循着踪迹找过去,却发现你在和一女子月下风流,这事倒是巧得很。”

鹘沙转脸望向屏风:“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谢却山冷笑一声:“怎么,我的女人你也想看?”

鹘沙和谢却山僵持着,这一刻,比的就是谁更有底气。

躺在床上的南衣也紧张起来,若是鹘沙真的敢来检查,说不定会认出她……

谢却山先发制人,将手中的杯子往屏风上一掷,力道很大,屏风应声倒地,卧房一览无余。

南衣惊呼一声,忙背过身去,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上。

“——给你胆子,你敢看吗?”

鹘沙扫了一眼床上的女人,最终不冷不热地笑了起来,还是服了个软:“是我冒犯了,却山公子。”

“谢铸被劫走,鹘沙,你这个负责守卫的,不好好反省自己,却跑到我这里来胡言乱语,丞相大人那边,我很难为你说话啊。”

鹘沙咬牙切齿地拱手:“卑职以后必定恪尽职守,毕竟,谢铸只是一个饵,丢了就丢了,最后的目标,还是陵安王——我们,来日方长”

鹘沙没讨到好,丢下一句半是威胁的话,气急败坏地走了。

南衣惊魂甫定地坐起身,看着谢却山:“鹘沙疑心这么重,我还能离开景风居回去吗?”

“现在还不行。”

“那要等到何时?”

谢却山走过去,不紧不慢地扶起屏风:“等着。”

——

午后谢却山就出去了。

谢铸在岐人眼皮子底下被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可谓大快人心,沥都府上下的心更齐了。据说完颜骏想要接手船舶司,却被船舶司里的那群文人骂得狗血淋头,谢却山正是为此事出门的。

南衣等得坐立难安,想跟贺平聊天,但贺平根本不理她。最后南衣蹲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花坛里一只落单的蚂蚁,又扒开积雪,开始玩泥巴。

泥巴塑成了一个人形,南衣拿着枯树枝使劲地戳,把它当成谢却山用以泄愤。

“不写上名字,诅咒是没有用的。”

谢却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南衣也懒得抬头,又狠狠戳了一下小泥人。

“那你教我你的名字怎么写,我咒死你。”

“对哦,我差点忘了,你说要我教你识字的。”

“……”

南衣无语地站起来,回头看谢却山:“你不会当真了吧?”

斜阳的余晖落在南衣脸上,照得她脸上的神情无比生动。

谢却山在外面奔波了一日,处理的事情无非是满城戒备依然找不到谢铸,完颜骏被那群文人骂得跳脚又不敢大开杀戒。

乌烟瘴气,一回到院中看到披着满头乌发的少女蹲在夕阳里玩泥巴,竟莫名觉得清爽。

谢却山笑:“反正你也无聊。”

南衣蔫头巴脑地跟着谢却山进了房间。

“洗手。”谢却山朝一旁的水盆抬了抬下巴。

南衣只将手草草在水里沾了沾,就算洗完了。

谢却山皱眉,走过去将南衣的手按回水盆里。

他从后面环着南衣,让她一瞬间有点僵硬和不知所措,只能任由他摆布。他用皂角帮她仔细地洗了三遍手,看到她那藏污纳垢的指甲,更是眉头直皱。

他不由分说地拉她到榻上坐下来,从抽屉里找出剪子。

南衣看到他拿出剪子的时候就开始犯怵了,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我只是拿树枝戳小泥人,你不至于要拿剪子戳我吧?”

谢却山翻了个白眼,将南衣的手拉回来,开始认真地低头帮南衣修剪指甲……南衣紧张地盯了半天,发现他确实只是在帮自己剪指甲。

这双杀伐决断的手,竟然帮自己在修指甲?

这一刻南衣有点困惑。

她抬眼看谢却山的脸,他低头垂着眼帘,这个角度看去,原来他的睫毛很长,将他素来冰冷的目光覆盖住了,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心无旁骛的少年郎,专注在一些无关风月的事情上,搓磨掉大把的年少时光。

南衣的手被谢却山托在掌心,他手心里有微汗,房间里静得只有剪子咬合的声音。

他忽然问:“你这镯子,是谁给你的?”

他托着她的右手,右手腕子上正好戴着那只玉镯。她戴了很久,他从来没问过,不知道今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问这个事。

朋友?心上人?

南衣却脱口而出:“未婚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用一些谎言拉开一些和他的距离。

可她和他之前,能有什么奇怪的距离呢?

他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

南衣被看得发慌,又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以前的。”

“他人呢?”

“三年前他去参军了,分别前给我留了这只镯子。”

谢却山嗤笑一声:“明知道乱世之中守财难,偏要给你留这种显眼又贵重的东西,怕是没留什么好心。”

南衣急了,反驳道:“你胡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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