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曾经海誓山盟的情郎到头来见死不救,肯定也会失望。”她说:“庄小姐那样胆小的人,若非失望又岂会上吊。”

“我知道。”过了会,梁锦羡开口。

“知道?”庄绾扭头,在看见他眼睛猩红时,吓得大跳。

“我当然知道......”梁锦羡喉咙颤动,眸色因沉痛而显得几分癫狂:“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她。”

庄绾惊讶。

“可那又如何?”他说:“即便只是她的身子,我也要!”

庄绾冷嗤,心里泄气,只觉得鸡同鸭讲。

“你当初救不了她,现在却连她的身子也要毁掉吗?”她质问。

梁锦羡发愣,不说话。

他靠着石壁慢慢阖眼,良久,忽而低笑了声。

“我遇见她的时候,比你们任何人都早。”他像是在回忆:“那时候她才六岁,因寻找坠落的风筝撞见了我。彼时我跟随信国公府女眷出门踏青,却被那些庶子故意丢下......”

“我不幸遇到了一条饿极了的野狗,它虎视眈眈盯着我。”他继续道:“我长得瘦弱,根本不是野狗的对手,那时候绝望地以为自己要成为野狗的腹中餐了,居然连动都不敢动。”

“可她出现了,她比我更瘦小,只有六岁。”梁锦羡唇边露出抹笑来:“我还记得她穿了件粉花褙子,梳双丫髻,彩色绸带系在上头,还挺好看。”

庄绾竟听得有些入迷:“然后呢?”

“然后她看见了我,也看见了野狗,分明害怕得想哭,却还是扛起石头站在我面前跟野狗对峙。”

“再后来呢?”

“后来啊......”梁锦羡笑:“她边哭边砸,石头根本没砸到野狗,却自己哭得声音震天。她的哭声引来了婢女婆子,那些人到来,野狗立马跑了。”

“你说她是不是很笨?”他掀开眼,眼底一丝落寞的温柔:“之后我得知她是庄府的小姐,便开始卑鄙地、恶劣地觊觎她长大。”

“她胆小怯懦,但凡欺负过她的人都被我收拾了。”他继续道:“我哄着她,护着她,只要她出门便试图与她相遇。”

“我曾想过,待她及笄就求娶她。”

“她愿意嫁给你?”庄绾问。

“她只能嫁给我。”

“为何?”

“因为她只认得我。”

“为何只认得你?难道你不许她结识其他男子?你不觉得这样自私吗?”

梁锦羡低低笑起来:“你第一天认识我梁锦羡?我就是自私的啊。”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肮脏得像爬满腐烂尸体的石头,而她,却纯洁如苍穹之月。”他阴恻恻道:“觊觎月亮已久,又岂能让旁人肖想?”

“但是,你的月亮消失了。”庄绾无情嘲笑:“是你的自私害死了她。”

“现在,你依旧自私地想让她毁灭。”

.

“梁锦羡,我们真的要死在这吗?”

过了许久,庄绾问。说话时,呵出一团热气。

她又累又饿,胸口也憋闷得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困难。

雪花仍在簌簌纷飞,刺骨的寒风从石壁侧面灌进来,冻得庄绾直哆嗦,她赶忙紧了紧毯子。

“梁锦羡?”庄绾不见他应声,扭头看去。

只见他靠着石壁不说话,像是睡着了,因这些日的操劳疲顿,嘴唇干枯得厉害。

“你不会死了吧?”庄绾问。

梁锦羡浅浅扬起干枯的唇:“你怕死?”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跟你死。”庄绾说:“你快带我......”

说到这,她忽地停下来,仔细倾听。

——似乎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

梁锦羡也听见了,猛地睁眼,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是裴荇居!”庄绾高兴:“是裴荇居来了!”

她挣扎着要逃离梁锦羡的手,可她终究力气不敌,梁锦羡拉着她径直往对面高高的雪山走去。

“我不去!”庄绾被他扯得踉跄:“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再往前头走地势越来越高,即便没被冻死,也会缺氧而死。

“裴荇居,我在这!”她大喊。

“裴荇居,我在这里!”

“裴荇唔——”

她的嘴被梁锦羡捂住,于是狠狠地咬了口他的手指。梁锦羡分明疼得流血,却仍旧没放开,庄绾索性用力踢打。

这般拉扯之下,梁锦羡的速度慢下来,而远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裴荇居快来了!

庄绾想。

果然,没多久,有人喊她。

“庄绾?”

庄绾寻着声音望过去,就见裴荇居站在对面半山腰处。他似乎走得很累,脸色苍白,满身风雪。

“裴荇居!”庄绾心头盛满了巨大的欢喜,使劲甩开梁锦羡,对裴荇居挥手:“我在这!”

然而她不明白,为何裴荇居这一刻的脸色骤然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猛兽似的。

她茫然转头朝身后看去,还未来得及瞧清楚情况,就被梁锦羡拉着飞奔起来。

“快走!”

山顶上,大量的积雪瞬间崩落,像无声的洪流,汹涌俯冲而下。落雪所过之处,摧石飞雪。它像巨兽张着大嘴,吞噬挡在跟前的一切。

庄绾的心惊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跟着梁锦羡跑。慌乱中,她看见裴荇居朝这边飞奔而来。

她想大喊,要他别过来。可她的喉咙因为喘气火辣辣地疼,发出的声音嘶哑低弱。

身后是轰隆隆的巨响,眼前是茫茫雪原。朦胧雪雾间,裴荇居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下一刻就能抓住她。

可是一切来不及了。

她被人猛地扑倒,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重重地砸下来。紧接着,漫天冰雪兜头盖下,庄绾眼前一黑。

天地骤然一片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隔了几个世纪般,庄绾意识混沌地动了动胳膊。她闷得难受,用力推开身上的东西,试图在雪堆中寻找一丝空气。

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湿润。

仔细一看,是鲜红的血。

“梁锦羡?”她转头去看。

只见梁锦羡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他躺在雪堆里,连雪也染成了红色。

庄绾心惊:“你.....你怎么了?”

梁锦羡睁开眼,对她笑了笑:“还好。”

庄绾张了张口,想起雪埋下来的那一刻,她隐隐看见了一块巨石朝他们砸过来。

但来不及反应,她就被梁锦羡扑倒了,还听见了一声闷哼。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梁锦羡:“你不是想要我跟你一起死吗?为何救我?”

梁锦羡气息粗重,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庄绾,”他艰难地开口:“我又不想你死了,雪崩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你好好活着。”

他继续笑:“该死的应该是我,我这种人活着做什么呢?其实早就该死。”

“你走吧,去找裴荇居。”

庄绾喉头发紧。

尽管她恨梁锦羡,可此时却看不得他流这么多血。

“裴荇居?”

她慌张四顾,想寻找裴荇居身影,可雪原四处一片狼藉,毫无旁的踪影。

须臾,她颤抖着爬过去扶起梁锦羡。

“我也恨不得你死,现在我却不能看着你死。”她吃力地把梁锦羡拖到附近的一块石壁靠着。

“等我,我去找裴荇居来,让他来救你。”

“不必了......”

梁锦羡喊住她,血从他的背后蔓延到全身。许是由于流血过多,他精力虚弱,即便大口大口喘气也仍旧说话困难。”

“不必救我......”他说:“你走吧,带着她的身体好好活下去。若她......若她能感知......”

他抬眼,淡色的眸依旧如在京城初见时那般玩世不恭,唇边散漫地笑。

“你就告诉她......我梁锦羡此生只喜欢过她一个女人。”

话落,他仰头阖眼靠着,呼吸渐渐变弱。

“梁锦羡?”庄绾发慌:“梁锦羡?”

她喊了好几遍。

可梁锦羡睡着了。

.

梁锦羡睡着后,再没醒过来。

雪崩过后,似乎连雪也停了,周遭变得安静。庄绾呆呆地坐了会,扯紧身上的毯子,踉跄地起身。

“裴荇居?”她喊,声音有些哑,喉咙也很疼。

按着记忆的方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

“裴荇居?”

可眼前是广阔无垠的雪海,所有东西在大雪下都毫无踪迹可循。她内心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脚步越来越沉重。饥饿令她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冻僵的腿也几乎失去知觉。

突然,脚下踩空,一大摊雪猛地往下坠,庄绾也跟着滚落。

她闭上眼,天地旋转地滚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待她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山涧,距离适才的地方落了很远。

她呆滞地爬起来,茫然望天。

强忍着的情绪这一刻再也绷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仿佛与世隔绝般,在这片寂静的雪原里,她的哭声被风淹没。绝望和无助涌上心头,泪水不住地滑落。寒风割着她的皮肤,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麻木地坐着。

也不知这般哭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个温柔的声音。

“绾绾,别哭。”

庄绾一顿,抬眼看去,就见裴荇居浑身裹满白雪站在对面。

“裴荇居!”

庄绾爬起来,未等她跑过去,来人就已经将她抱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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