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就在永定门内。

这又是道君的手笔。

嘉靖年间重订庙坛礼制,天地坛分祭,这里改名叫天坛,修了圜丘,专祭天。

天坛里面有专门的斋宫。

朱常洛是“恭代”皇帝祭天,他又是嗣君,就安排在了专供皇帝斋戒的斋宫。

三天之内,不茹荤、不饮酒、不听音乐、不入内寝、不理刑名、不问疾吊丧,清正洁身,以示敬诚。

陈矩是敬重祖宗法度的。

那天晚上之后,他只是沉默地做着他应该做的职责。

“殿下,王安送过来的。”

朱常洛点了点头:“放下吧。”

在这里很安静,他可以看书。

王安送过来的,是他吩咐王安去调出来的穆宗实录。

“万化,你历了三朝。斋居于此,左右清静,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殿下想听什么?”

朱常洛坐在寝殿内的书案后,指了指侧面的椅子:“坐下聊。想听的,自然是张江陵新政的过程。”

想有所改变,就要先了解之前经历过的人眼中是如何看待一些事的。

陈矩看了看他,谢了赐座之恩,却仍旧站着。

那夜之后,皇长子对几个大珰都以字相称,仿佛以臣待之,但陈矩总觉得这样不好。

“奴婢那时只在文书房用事,所知不多。殿下要听,奴婢就说说自己知道的……”

而后朱常洛一直认真听着,还时不时会记上些什么。

陈矩一边回忆着一边说,一边也看着他。

和陛下相比,实在是情绪稳定的。

城府深,却谦和。

田义在文书房里交待的事,陈矩也知道了。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他是一开始能做到这样,还是一直能做到这样。

罢了,那一夜的隐秘,就带到地下去吧。

他隐隐觉得,皇帝突染风疾是与自己奉命去查访的那三人有关。

毕竟是刚呈上了结果,皇帝就去了太后娘娘那里,还叫陈矩去把皇长子请了过去。

而后慈庆宫闲杂人等退避宫外,之后就是皇帝中风。

如今,嗣君更让陈矩继续派了三个东厂番子,专门留意那三人的经历。

陈矩听了命,就会遵命去做。

既然太后娘娘都不惜那样扶他这一程,自己这把老骨头,忠的终究是天家。

陈矩如是想,说得仔细了些,记起来的也多了些。

三天就这样安静地度过,而后是七月十八,繁缛的祭祀。

这是朱常洛必须习惯的过场,仪式有它的作用。

很清楚自己将来的敌人是谁,但在这个群体面前,他现在表现得越合乎他们的期待,就越能麻痹他们。

没有出格的主动,也不需要现在就展露出什么“英主”姿态。

但到了太庙之中,看到了大明历代皇帝的神主和画像,朱常洛就有另外一些话想说了。

常规祭祀流程结束后,他让祭礼执事官等人离开享殿,默默地站在那里。

听到门关紧了,知道陈矩守在外面,朱常洛抬头看着朱元璋、朱棣……

“我能来,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有在天之灵。”他喃喃自语一般,“如果有,你们应该看得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我要做的事,现在倒真希望有什么保佑。可惜我知道,还是只能人定胜天。祝我成功吧,那样的话,你们也能多享受几代人的供奉。”

说完之后很放松。

这几個月,着实是压抑又孤独的。

以后也会孤独,独属于他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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