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内,长老们分作两拨,吵得不可开交。
云摇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听了会儿热闹,大概分清楚了。
乾门庙小妖风大,长老阁还分了两派:一派反她的,一派保她的。反她的自不必说,以那位褚天辰褚长老为首,卢长老辅助,其余喝彩助威。
殿内此刻最热闹的也是他们——
“……有何不可?小师叔祖对寒渊,除了空挂虚衔的师徒名分外,哪还有半点情分?”
“不错!一无传道授业,自带回宗门便置之不理,任其病灾祸灭;二无长辈关怀,弃之罔顾,闭关前无一言相留,更不见半分师徒舐犊情深!”
“如此师徒之名,何苦留着误寒渊修行!”
“三百年前咱们这位最风光也最能惹事的小师叔祖,给众仙盟留下的可不止一柄奈何剑,若不废名,道子一位,众仙盟绝不可能交给寒渊!”
“……”
长老们吵得热火朝天,要不是还有小师叔祖的辈分压着,大概都要指着她那闭关所在的天悬峰骂起来了。
且这字字情真意切,听得人同仇敌忾,只觉着这云摇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为祸深远,三百年闭关不出还敢耽误他们乾门未来道子的修行——
骂的要不是她自己,云摇也想给他们鼓鼓掌了。
红衣少女虚靠桌旁,眼皮看着一垂一垂,好像不一会儿就得耷拉下去,睡个回笼。
在那睫间最后一隙合上前,方桌另一侧,目不能视也端方清坐的慕寒渊垂着眼,忽传来了音。
“师尊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三百年里,乾门式微,不会是窝里斗斗的吧?”红衣少女慵懒呵欠了声,似笑非笑的,“要真是,那我这妖孽,罪过可就大了。”
桌旁静默。
云摇又困了几息,坐直,大约是良心发现,无辜望那一侧:“你是想问,他们所提之事,我如何觉着?”
慕寒渊道:“弟子听凭师尊吩咐。”
“哦?”云摇倏然笑了,眉心血蝶都更清亮几分,“我觉着他们说的有道理啊,做师父的,怎么也不能耽误了弟子前程不是?”
银丝莲花冠无风微颤,又像是一丝错觉。
云摇打了个哈欠,靠回去:“但依我看,这师徒关系不止牵系你我之间,好像更是门内一场博弈?”
“……”
少顷,慕寒渊温声道:“是,那便由掌门决议。”
——这可差点要了陈青木的老命。
将这一场吵闹压下来,陈青木胡子好像都愁白了几分,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这事暂延到天音宗事了之后再议。
“那这天音宗请援,藏龙山的瘴气覆山一事,诸位以为,又该如何处置?”
老头子愁眉苦脸地看向众人。
云摇懒转着茶杯,像是对这窝囊师侄不存半点情分,也没帮腔的意思。
只是茶盏转了刚过一圈,她就听见了身侧衣袍拂落的薄声——
约是因为目不能视物,慕寒渊起身时,修长如竹玉的骨节半松散地蜷着,虚撑在那方桌桌沿。
连端庄的古木,都叫他指不染尘的那寸白,衬得色重而欲浓。
世间多美玉,却不堪一比。
“……”
云摇指尖停住,眼皮轻撩起来。
过窗的影从起身那人宽袍肩襟拓下,垂过广袖,懒系在了他玉带束起的腰间。
那人立身,清拔如山。
“寒渊愿领门中弟子,前去藏龙山查探。”
他声低而清越,目盲不遮,冽然如珠玉落盘。
云摇愈发忍不住地抬眸,仰起脸,去望那顶如坐云端不染片尘的银丝莲花冠。
又见侧颜,长睫如羽下,点痣盈金。
“……”
殿内议声高低不平。
这莫名惹人烦躁的底音里,云摇慢慢吞吞地眯起了眼。像是要一点点盯透了面前这道端卓清俊的身影,最好剥开这张叫世人倾慕不得于是只愿明月高悬的华美皮表,看看里面,圣人心肠到底是什么雪白模样。
想着,望着那莲花冠,她忽笑起来,松开茶盏,靠回椅里半垂下眼。
好一个红尘不沾。
……不知来日,到底是谁能解下那朵银丝莲花冠,信手把玩,或叫它勾着烛火摇晃起来?
一炷香后。
明德殿,侧殿厢房。
“——我去?关我什么事?”
云摇顿在圈椅里,开始后悔刚刚不该扶这老头起,就该让他做足了礼。
陈青木陪着笑脸:“小师叔见谅,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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