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褶皱里落满了子规惊魂的啼鸣,更深的黑暗在人间不过是一条裂缝。天堂和地狱在两个世界犬牙交错。两个世界的人无法调和矛盾,永恒的对抗。敖包滩上的敖包中间的日月火没有能保住滩上老小的平安,漫天的阵云笼罩着这片土地。
滔滔的洮儿河水泛着黑色的波浪,河里的鱼也透不过气来,频繁地跃出水面。一夜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赵家的哑巴孩子也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消息,说小日本攻占了县城,派了三个鬼子统治县城了,鬼子挎雪亮的洋刀骑高头大马,动辄就放狼狗咬人,见人就查良民证,欺男霸女,还颁布了不少拗口的命令。哑巴哇啦哇啦地也说不明白,比划了半天还是聪明的祖母给“翻译”出来了。鬼子怎么突然就来了呢?敖包滩的人还没有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可是祖母却找来了几个大伯哥和曾祖父要商量怎么抵抗日寇。祖母说:“咱们是中国人,不能任由小鬼子在这里烧杀劫掠!应该组织反抗的力量,把大家聚集起来,建立武装队伍,伺机打进县城,把这几个小鬼子剁成肉酱!”她斩钉截铁地说完,背着擦得锃亮的沙枪远去。
这些日子,就连敖包滩的红柳都像在冲锋。向着县城的方向都憋着一股子劲儿,抗日民间武装拿起了刀,能削木棍的削木棍,能拿叉子的拿叉子,还有二齿子、锄头、钐刀、镰刀、砍刀、火叉子、耙子都预备出来了,祖母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沙枪。平时不在一起的人现在心都聚在了一起,敖包滩上涌起了一股热流,红色的血液冲向脑门在头顶奔流。
民团组织很快就与东北抗联的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成立了村抗日小队。三爷和四爷还没有成家,他俩跟着抗联的队伍进山了。祖母带领妇女成立了妇救会,祖母顺理成章地担任了会长,一边组织生产一边给抗联的部队运送补给。祖母的任务又重了,要给战士们做棉布鞋,越冬的棉衣。一筐一筐的棉鞋,棉花絮得严严实实,黑花其的鞋面子,白花其的鞋底包边儿,磨不烂的手纳千层底儿,一双鞋要经过二十几道工序才能做好,光是纳一双鞋底就需要一天的时间。祖母没日没夜地赶工,就是为了战士们在上山不受冻。手上的老茧一层压一层。家里的油灯整夜亮着,祖母的脸被油灯熏得黢黑。
严寒的冬天大雪齐腰,没有路。在出门尿尿都能冻掉鸡子的时候,部队上的补给跟不上了,祖母就在夜里套上车把自家的粮食拉着送到部队上。每次祖母出去都要带着枪,她觉得这世道太乱了,随时有被劫的可能,车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让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抗联的补给呀!一路上设的关卡都是伪军,没完没了地盘查,每一次被盘查祖母都要小心应对。祖母听说姚恒河在东南乡当上了治安大队的队长,因为是同乡,祖母几次当着查岗小兵的面提及这位叔公,最终顺利地把物资偷运上山。抗联在上山真的很艰苦,又遇到大雪封山,熬不住的还有叛变的。为了支援抗联的战士打小日本儿,祖母决定把车和马都留给部队,要知道这小媳妇儿多有主意呀!她认定的事儿就这样办了,她知道抗日战争一定会胜利,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就这样祖母只带着枪返回了,因为她是女人,在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祖母希望能为不畏流血牺牲的战士们多做一些事情,她认定了共产党是贫苦农民的大救星。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祖母瞒着家人偷偷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她随时做好了牺牲准备,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成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
自从三爷和四爷走了以后,曾祖母每天以泪洗面,想想就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儿呀!咋就不给妈捎个信儿呢!鬼子的子弹不长眼睛呀,要是没了,让妈可怎么活呀!”一个月、两个月……曾祖母的眼泪终于哭干了,瞎了。撕心裂肺地干嚎,她用双手挠墙,指尖流淌着鲜血,在墙上留下一道道红得发黑的痕迹。这位母亲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深褐色的墙上留下了两个儿子的名字,字迹层层叠叠,只有她自己能看懂。
曾祖母到死也没有等到儿子捎来的消息。两个活生生的大小伙子,因为太年轻没有结婚没有娶到老婆无牵无挂就跟部队走了。
两年以后,同去当兵的姚长顺的大爷姚恒礼负伤回到了村里,带回了三爷和四爷牺牲的消息。他详细地讲述了三爷柳守江和四爷柳守海牺牲的故事。
他说:“我们跟着孙连长的部队到了小乌兰吐,在一次阻击战中,遭遇了数倍于我们的鬼子的尖刀团,战士们看见鬼子那真目眦尽裂,打了三天三夜,最后弹药用尽了。为了不暴露镇东地下党组织,上了刺刀,战士们谁都不想当活口,都抱定了慷慨赴死的决心,跟鬼子进行了肉搏。战士们都红了眼,三爷大喊一声跳出战壕,杀死了两个鬼子之后,被一个鬼子从后面用枪托砸中了后脑海,晃晃悠悠地含笑倒下了,眼里放着光,冥冥中仿佛回家了一样。”
姚恒礼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接着说:“柳老四看见哥哥倒下了,也像猛虎一样冲出战壕,他朝着鬼子血淋淋的刺刀冲去,他的刺刀插进了鬼子的胸膛里,就当他正要拔出刺刀的时候,鬼子的刺刀已经从后背插进了他的胸膛。他都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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