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

马拉着两辆勒勒车咿咿呀呀地响。草原上骆驼的脚步伴着驼铃声声声入耳,带来了日思夜想的乌兰牧骑。草原上的百灵鸟飞到科尔沁草原的最深处。这里的路淹没在一人多高的牧草里,深深的车辙,与人的脚印相叠而行。悠悠草场在白云的更深处,在河水的更远处。水肥草美,风吹草低,到处呈现吃草的牛羊。嬉戏的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相互追逐和自然而然地交配。乌兰牧骑队员在敖包滩的敖包附近借坡儿搭起了舞台,迟暮之年的祖母从那片草原来到这片草原,第一次邂逅红色轻骑兵。

祖母找出了压箱的一件粉紫色蒙古袍,笑得像一朵晚开的花。团长敖特根专门拉马头琴给祖母伴奏,让祖母用蒙语演唱草原的牧歌《乌日图道》。那古老悠长的音调伴着转经筒的摇动一圈儿一圈儿在草原上扩散开去,引来刚搭的电线杆上站了一绳子的麻雀,它们显然是来凑热闹的。

敖包旁千万条彩带随风朝一个方向飘动,祖母的白发在风中起舞。祖母的演唱还真是像极了专业演员,字正腔圆,极具女中音特色,曾是那片草原上最会歌唱的夜莺,自从来到这片草原,她就不再歌唱了,也许是科尔沁草原的草没有呼伦贝尔的好吧!

走上这呀

高高的兴安岭

我瞭望南方……

祖母唱完一首,大家还想让祖母再唱,祖母说:“不唱了,岁数大了气息不行了,要再年轻四十年还能唱!”贤良淑德的祖母向观众行礼,回到了观众中。

天地之间空空荡荡,故园有些失魂落魄。星辰坠下几颗,落在祖母的铁锅里。饮食是天大的事,为了让她的儿女能吃饱穿暖,祖母在穷其一生地折腾。

祖母深情地瞭望美丽草原,美丽的草原永远是她的家,即使没有了生命,她也会留下魂魄守候这片草原。祖母的确是老了。如果一头草原上的骆驼知道自己生命行将结束,它就会向着草原的最深处离群的方向远走,做一次最远的旅行,一次没有归途的旅行,静静地,静静地……躺在壮美的草原画卷中。也许祖母已经设计好了行程。

乌云姑娘表演顶碗舞,像云间飘落的红衣仙子,头上顶着六个黄色的碗。姑娘们迈着舒缓的舞步,用手上的顶针和小碟敲着节奏,继而逐渐加快,时而独自芭蕾般急速旋转,时而组合为千手观音,如几十只翩翩的蝴蝶,飞舞在观众面前,迎来阵阵掌声。曼妙轻盈的舞步;如花开盛开是飞旋的长裙;如风铃阵阵是首饰的撞击;如葡萄晶莹是黑亮的瞳仁;杨柳摇摆是纤细的腰肢。耸立的瓷碗稳稳地随着姑娘的身姿飘来移去,组成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似天空的行云,如地面的流水,惹得驻足的鸟儿都差点儿从树上跌落。

敖特根团长的马头琴独奏的《草原之夜》技艺炉火纯青。悠扬的马头琴音,仿佛把祖母带回了遥远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带回到额吉的怀抱里。沿着蒙古长调行走,她找到了曾经骑过的骏马,找到了拴马的木桩,在一群穿着蒙古盛装的孩子们中间找到了年轻的自己,找到了在河流、在草地、在旷野、在马蹄声中奔跑的每一个清晨和傍晚。

祖母坐在草地上,一身草色,她把一份痴望的命运像一棵草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想拥有一个穿过金色的草原梦,远方的蒙古毡包,依旧炊烟飘摇,穿越时间依然相依为命,沿着草原的风声追寻,驻马回望千山万壑。端起银碗,痛饮下甘甜的河水,双膝跪地,那血液里盈满了额吉的慈爱,犹如燃烧着阿瓦的每一寸肋骨。蒙古高原的血脉在她血管里流淌,把思念的地界划向遥远的天边。

萨仁姑娘深情演唱《辽阔的草原》,祖母的心在游荡,魂在敖包山顶俯视着狗尾草上停驻的蜻蜓。

祖母回忆这一生的错爱,嫁给了祖父,这一错就是一辈子。祖母的心襟早已驰骋草原,如果还能骑上骏马,她想让马儿带着她去海上的仙山走一走。她不想要“玉容寂寞泪栏杆,梨花一枝春带雨。”她还是想要“画得春山眉样好,百年有结是同心。”她跟祖父之间的婚姻完全是一个错误,走错了,无法回头。反思错误无法改变的现实,祖母想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经过了这么多年,爱与不爱又何妨?

草原上的轻骑兵还在表演《筷子舞》、《炒米飘香》、《腾飞的骏马》等节目,看完了节目,太阳已经落山了。大家第一次在敖包旁点燃冲天的篝火,手牵着手跳起蒙古族的安代舞。祖母拉着祖父的手,带着我的一众亲人们伴着马头琴声跳舞,一圈一圈;篝火的噼啪声点燃了人们的激情,火焰在草地上成长,燃着夜的深蓝。一个人拥着一个人,手臂缠绕手臂,展示着温暖的胸膛。

在祖母的脑海中,热血在沸腾,仿佛又看见多么宽阔的海,坚固的岸,水在石缝里轰鸣,心在草原驰骋。

炭火上的肥羊已经烤好,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小刀割下一块又一块的肉,吃到嘴里满嘴流油。我站在燥热的火堆边上,久久地不肯离去。

“奶奶,乌兰牧骑明天还会再演吗?我还没有看够呢。”我奶声奶气地问奶奶。眼里充满太多的渴望,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