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真是看不懂当前的人与局势。

现如今,大凉内忧外患,好不容易出个良臣,给灰暗的朝野带来一丝光明,可那些只手遮天的人物非但不考虑如何善用他们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反而因此斗得越发不可开交,非要争出个胜负你我不可,竟完全容不得中立之人存在。

她深知中立之人多墙头,常行见风使舵之事,助敌气焰便是灭己威风,理当未雨绸缪,扼之于萌芽,然元李所为远非如此,行止堪称“安其危而利其菑”,可若因此致朝廷倾覆,他们筹划再多,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哎,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不懂了吧?”宁宴难得遇到裴靖不懂之处,瞬间来了精神,立马显摆起来,“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自古以来只有亡国之君,没有亡国之臣,如元李这般根基深厚、家财万贯之人,大不了携族隐居,高筑门户以自保,再不济入仕新朝,不过当时被人骂几句贰臣事仇罢了,等风头过去,自会有人出于各种目的为其颠倒黑白、洗刷污名,颜面与利益相较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哎呀,镇星快管好你的嘴吧!”一旁的冬晚听了直跺脚,“再胡说八道我便撵你出去,别再回来了,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东西,简直是大逆不道!”

宁宴抱歉地朝冬晚拱拱手,虽然管不住嘴,但可以控制说话的音量,他极力压低声音,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表哥要被册封太孙啦!”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当它真正来临时仍会令人感到惊诧,这说明文晟与外戚几十年的拉锯战终是棋输一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

册封太孙事关重大,绝非临时起意,裴靖怀疑元青早已察觉皇帝心怀筹划,采选怕是令他发疯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册封太孙,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难道陛下……”裴靖用眼神暗问宁宴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宁宴点了点头,眼角垂着,神色怅然。

“难怪看你不太开心,我只当是因为徐长史,你……”奚迟想了又想,头一回想不出来该如何安慰宁宴,死亡于日躔卫而言和昼夜交替、四季轮回一样寻常,一年当中会有好多名位几番更替,生死的话题尚不如晚食吃什么值得讨论,他想破头才想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要相信尚药局。”

“好兄弟,你能说句话便足够了。”宁宴总是很容易被感动到,眼下已然红了眼眶。

“其实这反倒是件好事,”裴靖无视奚迟一直瞪她的眼神,反问宁宴,“你说呢?”

宁宴看着她愣忡片刻,几番嗫嚅,心里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用过午食,宁宴放心不下皇帝,略微消了下食便回宫去了,临走前他抱了裴靖一下,手臂十分用力,像是回应一般。

奚迟在旁边看着,目光却是四散游离。

裴靖只当他还在同情宁宴,正想宽慰他几句,却听他自言自语起来,“难怪陛下要广采选女。”

“也许这便是最后的尊严吧。”裴靖坐在他身边,轻声嗟叹。

“我的意思是……”奚迟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了句“毕竟是帝王”。

这跟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吗?

裴靖疑惑地瞅了奚迟一眼,坐在书案前拿出上午未看完书,乍一展开书纸,纸上一行字便立刻抓住了她的视线,“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憎而知其善。

她无端想到了文御和元青。

对于文御,她只单纯觉得不合缘,看待此人的眼光尚且公正,而对于元青,大概也只到厌烦的程度,谈不上憎恶,她厌烦元青发疯,给她添麻烦,打扰她的正常生活,打乱她已有的计划,导致她不得不浪费时间去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打交道,去做一些她向来惫懒为之的事。

计划和时间受到干涉是裴靖此生最为深恨之事,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询问奚迟,“阿迟,你觉得元青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问这个做什么?”奚迟将琴放到一边,托腮躇踌良久,犹疑答道,“他不应以浅易的好坏来裁定,于我和宴哥而言,他害你、害皇孙,玩弄权术,是个十恶不赦的权臣,可于朝野和陛下而言,他却是一个维持大厦不倾的功臣,否则陛下岂敢终年不朝?”

“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纵使于国事有益,行止却背离臣轨,既为人臣,怎能枉顾忠义且置君民于不顾?”

“圣贤之所以为圣贤,是由于他们可以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仁义道德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圣贤,阴阳相生,善恶亦然,何况治国远比做刺客难得多,更当不拘小节,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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