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和优秀、耿直、忠悃,但并非世间罕见的人才,同他一般的优秀人物恒河沙数,他不过是比旁人运气好些罢了,而非不可替代。

在他进入中枢之前,皇帝来来回回提拔过很多这样的人,但无一例外都没能安然高升,有些纯粹乃狷介之士,有些行事胶柱鼓瑟,有些虽能克尽厥职却因多次乖忤上司而授人诸多把柄,自己将前程后路堵死了,面对这些曾以为是的“当世令器”,皇帝或是无视,或是温旨慰留,总之无奈又无趣。

裴靖只听着便觉得大失所望,却又觉得不应当将问题尽数归咎于林正和们,元青势力复杂,皇帝无意出手相助,这些尚且孱弱的新人如何斗得过根深大树?

也不能怪皇帝,两个人的斗争往往是两个家族的斗争,皇帝能管一个人,却管不了那人背后庞大的家族,总不能动辄诛族灭户,如此于朝于国皆无益。

但无视民瘼、放任斗争的结果便是如今草野之间风起云涌的激愤反抗。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团乱麻说不清到底应当先怪谁,谁是元恶大憝,谁又是池鱼堂燕。

二人说着话走到山洞前,宁宴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时辰已晚,遂同裴靖告辞,回去挨骂挨打是免不了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要亲自给唐不渝一个说法。

裴靖叮嘱他万事小心,若是运气好考进了国子学,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宁宴连连点头应下,站在原地目送裴靖,直到裴靖的背影消失在山洞深处方转身离去。

今天的山谷格外热闹,众人正在裁制新衣裳,还来了两个新补位的小刺客,一男一女,看着只有七八岁,正被冬晚等人堵在水潭边围观,二人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安,像两只怕人的兔子,胆战心惊地望着面前呲牙咧嘴的大人。

裴靖瞥了他们一眼,兴致缺缺地路过,并没有兴趣知道他们是谁。

日躔卫进营时多半都是这个年纪,她和奚迟甚至更小,五六岁时便被捡回来了,当年同龄的孩子到现在只剩他们两个,有的没通过试炼死在了日躔狱,有的出任务死在了外面,甚至还有因为各项学习皆不成被秘密处理掉的。

早些年营里捡回来的孩子很多,根本不愁补位,近两年人数锐减,早已青黄不接,还以为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了,不必再卖儿卖女,等出去了才发现,其实是日子更难过了,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多余的儿女可卖。

裴靖心想着,又瞟了那两个孩子一眼,能到日躔卫来说明运气还不错,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则都是后话。

“星纪!”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喝,裴靖吓了一跳,回头见秋和提着裙子朝她跑过来,原来是喊她去午宵婆婆屋里裁衣裳,她松了口气,捂着吓得砰砰乱跳的心脏抱怨道,“你轻点喊嘛,我刚被少师吓过。”

“怎么样怎么样,考上了吗?”秋和一脸兴奋地问她。

裴靖叹气,“被抓住了。”

秋和同情地“啧”了声,搂着裴靖往午宵屋里走去,“玄枵在剑庐等你消息,量完衣裳再去。”

裴靖正想问奚迟去向,如此倒不必费心找了。

剑庐灼热,连烟雾都是红的,火焰上方的气流像小水蛇似的扭着。

奚迟赤裸的上身汗津津一片,身体青涩却也精瘦硬挺,但跟宁宴一比便像是一根小豆芽。他见裴靖回来了很是高兴,放下手里的锤子同其说话。

太白凉凉地瞥他一眼,“说话归说话,活不能停。”

裴靖接过铁锤与奚迟换了位置,一人翻铁片一人锻打,两人合作确实轻松些,只有太白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裴靖一锤子下去砸断奚迟的手。

奚迟很关心考试结果,见裴靖表情轻松惬意,便当是事成了,“可是考过了不是?”

“完啦!”裴靖答得亦是活泼开朗,不等奚迟夸奖她赶紧解释说,“被少师当场抓住了。”

“哈哈哈呃……”奚迟笑到一半戛然而止,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僵硬又诡异。

“我就说他早晚得露馅。”太白手底的活儿一刻不停,累得他说话吭哧吭哧的,“陛下跟前就缺一个老夫这样的行刑侍卫,保证一把揍得镇星悔改。”

奚迟还是笑出了声,“他都被阿翁打死了,哪还有再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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