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跟父亲通电话的时候,父亲跟他说:“听说钱庄村的杨医生会治疗癌症,已经有好几个得癌症的人在医院治不好,但是吃了他的药病就好了。”他喜出望外,那不是说父亲有救了!杨医生他是知道的,就是他一个小学同学的爸爸,听说在中医院上班,他碰到杨医生走路去上班。当天晚上他就来到杨医生家。
看样子父亲已经和杨医生通过电话了。杨医生一看到他就从一格格的中药盒子里抓出来各种或片状或根状的东西配起来,边配边跟他聊天。杨医生说某某村的某某被医院都下了判决书,但是吃了他的药又活过来了,某某村的某某被医院诊断只有半年时间了,结果吃了他的药又多活了5年。赵路心想,哪怕是能让父亲再多活几年也是好事啊,他已经可以挣钱了,给他一个在父亲面前尽孝的机会也好啊!杨医生大包小包的配了一大堆药,用一个大塑料袋装了递给他,收了他一百多块钱。虽然花了他一天的工钱,但他丝毫不在乎,只要是能治好父亲的病,就是花光他所有的钱都值得!第二天他就到邮局给父亲把药邮寄过去了。
从父亲那边反馈过来的情况来看,这药确实是有点效果,于是他又去找杨医生抓了好几次药给父亲邮寄过去了。
过了两个月,父亲说想回老家看看,就直接从河南回去。他重新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他听出来了父亲有落叶归根的意思,父亲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要回老家去看看奶奶,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他问父亲:“不是说杨医生的药有效果吗?”父亲说刚开始吃的时候确实有效果,头没有那么晕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但到后来就不起作用了,哪怕每天增加了吃药的次数,身体还是回到了以前的状况。他就担心父亲都这个样子了,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程行不行,不行的话他就过去接父亲回老家去。父亲说:“吃苦劳累了一辈子,回老家去都是坐车,又不需要下力,有什么不行的?”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满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已经有好几年没下过雪了,这一下雪就发生了好多灾难。新闻里天天都在讲哪里哪里的高压线被冰凌裹住,电力人员如何如何艰难的破冰。城里人见了这么大的雪都高兴坏了,叫着闹着在看雪玩雪。
赵路高兴不起来。一下雪所有的工地都停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干活了。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他的工钱给两兄妹交了学费后就所剩无几了。父亲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前两天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跟他说他要回家来。
父亲是晚上10点多到的汉丰火车站。接到父亲的时候,他眼眶都湿润了,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父亲已经瘦得皮包骨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父子俩奢侈的打了一辆出租车,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送到家里,赵路掏出了半天的工钱付了车费。
第二天赵路实在是在家里待不住了。这个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晴过来?这个学期马上就要完了,弟弟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怎么办呢?他想起以前跟母亲一起去捡垃圾的事。对呀,可以出去捡垃圾啊,挣一块钱算一块钱,总比窝在家里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强吧?于是他就把母亲的三轮车推出来,往大街上骑去。这几天下雪,母亲都没有出去捡垃圾。
他把整个温泉城区转了一圈,收获却不大。虽然这冰天雪地的没有人跟他抢生意,但垃圾堆里却翻不到多少能卖成钱的东西。最后拖到废品站去卖了十三块钱。
他疲惫的骑着三轮车回到家。之所以这么疲惫,是因为他没有吃东西。总共才卖十几块钱,他可舍不得花几块钱去吃顿饭或者下碗面。
母亲给他热了剩菜剩饭,他狼吞虎咽后就去睡觉的房间了。躺在床上的父亲看到他进来了,有气无力的说:“你去给我买两包烟吧,买4块的哈德门。”
父亲的烟瘾很大,基本上一天一包烟是不够的。为了节约钱,他都是抽的两块五一包的红金龙,这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便宜的烟了。估计父亲是想到自己日子不多了,想抽抽贵一点的烟吧。
父亲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也不限制父亲抽烟了。只想着父亲想干嘛就让他干嘛。父亲就两大爱好,打牌和抽烟。打牌满足不了他,因为凑不够人,抽烟还是可以给他买的。
他就穿上套鞋,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街上的小卖部买了两包哈德门。今天挣十三块钱就只剩下五块了。他想我要是有钱的话就给父亲买几包黄鹤楼。在工地上,谁要是带去一包哪怕是最便宜的十七块钱一包的黄鹤楼都会被抢着要一根的。
这些天不断的有人来家里看望父亲,都是父亲以前打过交道的亲戚或朋友,基本上都是老乡。赵路心想老乡之间传播信息还是蛮快的。这些人赵路有的认得,有的认不得。前几天,父亲头脑清醒,还认得出每一个来访的人。后来他就慢慢糊涂了,家里来了人他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有时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把脑袋和四肢全部裹在里面,好像非常怕冷一样。有时又把被子全部踢开,身上就只穿着秋衣秋裤。赵路怕父亲冻着了,就给他把棉衣棉裤都穿在身上,睡觉也不脱下来。
好在大雪没持续多久就停了。天气转好后赵路就被叫到工地干活去了。这个时候已经放寒假了,弟弟妹妹在家可以照顾父亲。但每天晚上赵路都是自己亲自来照顾。
前段时间他还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后来父亲糊涂了就满床乱爬,有几次把赵路直接挤下床去了。他就去弟弟那张床上睡了,父亲夜里一有动静他就披着衣服起来查看。因为需要经常起来,他睡觉时只是把外套脱了,羊毛衫都是一直穿在身上的。父亲现在睡觉已经没有规律了。他往往是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了才不由自主的睡着了。睡不了多长时间又醒了,醒了就开始自言自语。赵路听到父亲讲的都是他自己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大多数都是赵路不认识或不知道的。这么多年,他基本都是在上学,生活轨迹跟父亲没多少重合的。小时候在老家自己年龄还小,都记不住事。在父亲的絮絮叨叨里,赵路听到大部分都是讲的老家的人和事。他这才知道,老家在父亲心中是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从那年父亲去老家把赵路接到湖北来后,一直到得了绝症,父亲才再次回去。这中间的十多年里,不是父亲不想回去,而是他负担太重,没有钱回去!
想到这里,赵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老家也一直是他魂牵梦绕的一个挂念,他也很久没见过奶奶了。
白天的时候父亲往往很安静,或许是晚上闹腾得太厉害了的缘故。他经常是目光呆滞,沉默不语。来看望父亲的人都唏嘘感叹,赵路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可惜呀,那么能干的人落到了这步田地!”
春节临近,赵路给了母亲一点钱去置办年货。虽然母亲捡垃圾也能卖点钱,但他出去干一天活要顶母亲好多天的收入。他也从不指望靠母亲那边微薄之力来养家糊口。从父亲查出肺癌到现在这一年多里,赵路成熟了不少。以前的书生意气和多愁善感早被他从性格里面剥离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坚韧不拔。父亲的病已经是事实,改变不了的。既然改变不了就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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