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中秋刚过完八月十五的第三天上午九点,村子里过节的浓郁气氛还未殆尽,慵懒的女人们突然一阵骚动,像发现外来物种一样。

“你们都听说了吗?玉家那小儿子从外地带回来的老婆生了!”“啥情况?这就生了?”“唉,二嫂子,你要知道玉溜子在上上个月带回来的时候都挺了个大肚子啦!再说了在外面带回来的谁知道是不是那玉溜子的种啊,这姑娘那么漂亮会喜欢二溜子?说不定水性杨花跟了谁的种呢!”“这个可不一定,人家玉溜子嘴皮子利害得很,不然怎么叫溜子呀?”“玉溜子估计还在镇上赌钱呢。”“赌鬼能生出个什么出息的来?”“什么?生啦?生了个什么?男的女的?”“生了个女娃,像块糯米粉团一样,在村后山的皊溪沟旁边生的,这娃挺可怜的一出生就不顺,玉溜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能骗到那么水灵的姑娘,刚带回村里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小姐呢!”“可不是嘛,嘿!你们说这姑娘是眼睛瞎了还是这儿有问题?竟跟了这溜子”唐二嫂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手指了指脑袋,不知道是因为嗑瓜子的原因还是她经常跟人吵架的原因,她的下巴往前凸得特别长,嘴唇很厚还外翻,唇色像抹了黑墨汁一样,虽然才三十五岁出头,却长了个五十岁的沧桑脸。一堆女人就在村口边上的那块圆圆的石碾旁边七嘴八舌的。村口远处缓缓的传来一个男人粗喘的声音,声音闷闷的慢慢地变大,还有慢跑的脚步声,汗水渗进耳朵的隆隆声,慢慢的这些声音和女人们的吵杂声混成一团,他听着但却没有停下脚步,一个劲地往皊溪沟跑去,他像一阵风一样掠过了那群女人的旁边,只留下一股汗臭味儿,女人们聊的太起劲了也没来得及反应是谁,还一股劲的再讨论。“莫不是那姑娘真的是骗来的?不然他家要啥没啥,长得也不咋地,就是去省城里混了两年就回来了,回来啥也没带回来,就连洗澡用的桶和毛巾、牙刷都是他老妈子去我们那赊的账,都三个月了还没给呢。”女人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他的喘气声更大了还杂夹些许的兴奋。这个秋天的上午,天空蓝得不像话,只有一朵长得像观音菩萨一样的白云,连绵的群山像一朵莲花一样把皊溪沟围起来,像在保护什么,却又说不出保护什么。

终于到了,他的女人就躺在溪水流淌的一棵荔枝树旁边,这是他在十八岁那年种下来的树,如今可以挡太阳了,小溪路边是一担刚砍回来的松树柴,孩子的妈妈躺在用破旧的席子铺好的地上,四周用被子和蛇皮袋围起来,虽然刚生产完,面容憔悴的样子却丝毫没有隐藏住她姣好的面容,杂乱的眉毛下面是泛泪的桃花眸子,凌乱的头发下是圆润的苹果脸蛋,笔挺的鼻子呼出的气把她那惨白的小嘴吹裂了。席子上的血顺着席子流到了小溪里,跟溪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色,慢慢地跟溪水浑成一体,顺流而下。他把目光移到老母亲的身上,老母亲矮胖的身体让她显得像一座山一样,嘴角下歪,眼神犀利地斜视这躺在地上的儿媳妇,又俯看了下怀中的我显现出极不满意的神情,在眼神对视的时候老母亲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从兴奋直降到了冰点。“为什么是女孩?”虚弱的妻子看着他,泪痕还未干的眼睛,像身旁的溪水一样喷涌而出,她双手用力地抓着席子底下的稻草,这要命的稻草,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咬住嘴唇,闭上眼睛,却还是止不住这泉涌,颤抖的双唇被牙齿咬出了满口鲜血,她丝毫没察觉得疼了,刚才生产挫骨之疼,远远比不上现在的锥心之疼,那般心死,那般绝望,那双白的像雪一样的双腿瘫痪着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腿上残留的鲜血被秋风吹干了,像极了腊月雪地里的红梅一般壮烈。母亲不语,旁边接生的王婆看了一下躺着的女人,又看了一下身旁这个又矮,又瘦,又黑,五官模糊的男人,心中的怒火立马喷出:“女孩怎了?女孩就不是你孩子啦?就算生下个怪物也是你骨肉。”“他嫂子,竟瞎说,哪有人这样说话的?“老母亲应了一句。“好了,帮你媳妇把身子擦干净,背她回去吧,地上凉,万一害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他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妻子身上,无奈引起了他的焦躁不安,旁边用石头简单搭建的火炉烧着滚烫的水,他用水盆接了溪水里一些冷水然后往盆里倒开水,用手试试水温合适了,然后用毛巾放到盆里拧干后擦了擦妻子的脸、手、身子、当这些他曾经用爱抚摸过的地方!他擦到下面时候,手颤抖了一下,妻子的下体还流着血,他抬头看了下妻子,妻子一动不动,又看了王婆,王婆说:“生孩子都这样,跟死了一回一样,擦干净用卫生布包起来就行了。你媳妇也太不容易了,摊上你这么个赌鬼,还不工作,家里的活都她一个人揽下来,挺着这么大的肚子都快生了还要上山砍柴,幸好回到半路上人多的地方才生,要是在山上没人的地方可咋办?你还跑去赌钱,我看你还是别娶老婆了,一个人活多潇洒,你母亲至少还有你哥哥们照应,你老婆就……”老母亲打断她的话:“行了他嫂子,差不多得了,溜子这不是还年轻嘛,你就少说几句,啊!”。他低头不语继续擦着妻子腿上风干的血迹擦了好久才干净,他顺手抚摸了下妻子的脸,突然红了眼眶。

我就这样降生了,生在生在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一个自私的奶奶,一个嗜赌如命的爸爸,还有一个善良却被命运禁锢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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